衆人聽了,更是跪下來山呼萬歲,謝主上愛民如子之隆恩。康熙又叮囑了幾句,命有了準信兒随時往宮中報訊,便帶了惠妃擺駕回宮了。
宮車碌碌,康熙和惠妃坐在禦辇中,都是滿腹心事。早春二月,路邊的垂柳才黃未勻,楊槐樹上還挂着去冬的殘葉,倒有些秋天的況味。連初升的月亮都仿佛秋月高懸,穿越了千秋萬古,從大唐一直照進今天來,照得路邊的房屋廟宇斷壁殘垣也都黑魖魖憑添了一種古趣盎然,繁盛是古代的繁盛,傾頹也是古代的傾頹。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缺。”
碧藥拉開轎簾看着天上将圓未圓的上弦月,心思也半陰半晴。天地間最寂寞的愛情,莫過于“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吧?
神仙的時間是無涯的,于是相思與寂寞也都無涯。嫦娥已經等了八千年,還将繼續等下去,永遠也等不到一個相聚的瞬間。她成了仙,天底下最寂寞最無奈最不開心的神仙,于是青天碧海,夜夜相思,永無止境。
也不是沒有過機會,玉帝觊觎她的美貌,天蓬垂涎她的風情,吳剛守候她的孤清,然而,他們終究都不是她的伴。因為寂寞,是她的命運,在她盜藥飛升的一刻已經注定,無可逃脫。
也許嫦娥最大的錯誤,不是自私,而是一顆自私的心底裡,仍然還有對後羿殘留的愛情。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沈菀的歌聲重新徊響在碧藥的耳邊,她臉上毫不動容,心底卻有眼淚在流淌。在她和容若“相思相望不相親”的日子裡,曾經是有過“若容相訪飲牛津”的私奔之念的,可是,談何容易?
她不得不承認:沈菀,那個出身卑賤的女子,的确不同凡響。她不但有急智,而且夠決絕,竟然以摔跌堕胎的方式來阻止自己揭露真相,這一跌,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而她沒了身孕,自己也就不能再指證她月份不足。這樣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強的毅志才可以做到?雖然她的孩子不是容若的,但她與容若,必是有着一些情緣的吧?如果容若愛上了這樣一個女子——不,容若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他的心裡,隻有自己!除了她納蘭碧藥,納蘭容若不會愛上任何女子!
車子忽然硌了一下,微微一跳,碧藥身子晃了晃,康熙伸手出來将她抱住了,碧藥也便就勢伏在了皇上懷裡。兩人半擁半抱着,都半晌不說話,心頭忽然生出一種凄涼的意味來。他們兩個,貴為皇上、娘娘,擁有全天下的财富榮華,此刻,卻都在為了一個已經作古的侍衛和一個來曆不明的歌妓煞費腦筋。就仿佛車裡坐了不隻兩個人,到處都是眼睛,窺探着九五至尊的心事和秘密。讓他簡直不敢輕易開口,怕一開口,心頭的秘密就被天地偷聽了去。
康熙無聲地歎了口氣。納蘭容若,那個名滿天下的詞人,英年早逝的侍衛,曾是他最忠心的扈從,最棘手的腹患,尤其是當他身邊坐着這個叫作納蘭碧藥的愛妃時,納蘭成德的存在,就更加真實擁擠。他不能不猜疑方才在通志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就是問碧藥,也得不到實話,不如不問。
後宮佳麗無數,都用盡了方法來争奪他的一夜之寵,而他獨獨對納蘭碧藥情有獨鐘,幾天看不見她就覺得想念,簡直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平民小子。他有時候很對自己這種兒女情長感到生氣,于是故意地接連幾天不肯召碧藥侍寝,有意冷她一冷。然而最多三晚,有着失戀般冷落感的,竟然是他這個三宮六院的皇帝。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他在碧藥的殿外台階上拾到成德侍衛的绶帶時,才會那般震怒不可忍,同時卻又患得患失,不能簡單地将她貶入冷宮或是置之不理了事。他想查出真相,也怕知道真相,而這樣的猜疑,又是不能交給任何人徹查的。容若死後,他消除了心頭大患,下定決心對碧藥的以往不再追究,免得庸人自擾。他對碧藥比以往更寶愛,更寵溺了,甚至當她提出要到明珠府賞花,他也應了她。
他明明知道,她的真心不在花,而在人。可是又怎麼樣呢?容若已經死了,就讓她往通志堂祭奠一番、了卻心願又如何?更何況,對于容若的死,他多少也是内疚的,憾然的。所以,他心甘情願,加倍回報在明珠身上,碧藥身上,給他們多一些榮寵。
車子又颠了一颠,康熙情不自禁将碧藥抱得更緊些,仿佛怕誰奪了去。心底深處,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他一直把納蘭容若不僅看成是一個侍衛,一個臣子,而更把他當作對手。
這情形,還早在他懷疑納蘭侍衛與惠妃之間有暧昧時,在他把容若當作情敵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康熙在朝堂上第一眼看到容若的時候,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見到的不是一個舉子,而是一個對手。
他一向自負文功武德,天下無雙。然而此刻見了這個叫作納蘭成德的清俊少年,竟有種嗒然若失的惆怅。因為他比自己還小幾個月,居然已經中了進士了,而且還是三年前就已經中舉,隻不過誤了廷對才沒有能在十八歲進甲。他是滿人少年,又是明珠之子,騎射之精自是不必說的了。更難得的是,生長于富貴名利場中,他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膏腴勢利之氣,而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清貴潇灑。
如果不是有滿人不入鼎甲的規矩,他就是中個狀元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他還那麼不卑不亢,那麼英氣勃勃,站在滿堂窮經皓首的宿儒間,如同鶴立雞群,風流俊逸,隻能用“人中龍鳳”四個字來形容。
自己才是真龍天子啊!可是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不是皇上,而隻是莘莘學子之一,也要下場趕考,敢保一定中舉嗎?那他比起自己來……
但那又怎麼樣呢?憑他怎麼文才武略,還不是要站在這裡,等着自己欽點?他的功名得讓自己恩賜,他的頂戴要由自己頒賞,那麼,該賞他做個什麼職位呢?
康熙思來想去,決定不能把這麼一個難得的對手随便賜職,讓他離了自己的眼界。哪怕隻是給他一個七品小官,也等于在世上某個地方,有一個才幹德行堪比自己的人,獨據一方,領盡風騷。他不能讓他這麼逍遙自在,他得看着他,讓他在自己的眼面前兒施展才華,那麼,憑他有多麼能幹,也都是在為自己效力。
他考慮了很久,最終決定擢拔他做禦前侍衛,保駕扈從。那時候,他可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因為這一點莫名的私心,而造成了納蘭侍衛與愛妃碧藥的重逢。
那是康熙十五年一個雨絲滴瀝的秋日初更。彼時,納蘭容若與納蘭碧藥經年睽違,他已經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而她是風情萬種的絕色佳人。
年華正好,然而,那情形卻是多麼不堪。
是在養心殿門前。康熙已經翻過了納蘭碧藥的牌子,卻又忽然想起一件公事來,遂傳了納蘭侍衛來商議。太監扛着裹在錦被裡的碧藥來至殿前時,納蘭容若還不曾退朝。于是,碧藥便隻有玉體橫陳地躺在太監的肩上等着,等在畫眉長廊下,等在秋天細雨中。
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吧,容若退出來了。見有妃子侍寝,守禮問了一聲“參見娘娘”,便退至一旁等候玉人經過。然而那把熟悉的聲音,已經使碧藥忍不住在太監的肩上轉過頭來,驚鴻一瞥間,他震驚地看到,那全身裹在錦被裡,僅露出一張臉一把秀發的,正是他七年不見的堂姐碧藥。
無邊絲雨就在那個時候停了,月光從雲層裡穿射出來,照在碧藥嬌嫩幽豔的臉上。從他十歲時在渌水池邊對她許下白頭之約,到如今她和他各自以娘娘與侍衛、有夫之婦與有婦之夫的身份重逢,中間,已經整整十一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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