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問越明顯,年先生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不說話了,手裡拿着薯條啃,一根接一根,胡悅從心裡歎口氣,她說,“這個不是醫生做的醫囑,必須先和您說明,我沒有這個資質,當然也沒有身份,就隻是——就當是朋友和朋友之間吧,我想給你介紹一下狂食症這個疾病……”
心理疾病,成因多數複雜,暴食症、厭食症,這都是對體重極端在意衍生出的病症,暴食後的‘淨化’行為就是鐵證。而狂食症的成因和對體重的關注沒有太多關系,更像是人類對于進食行為的依戀和移情,内心空虛的人總喜歡多吃一點,這樣至少有一部分欲求可以飽足——這不是什麼雞湯式的名言警句,而是切切實實的科學事實,人在某方面的訴求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會用另一方面的需求來替代,尤其食欲更是多種欲望的代償,這畢竟是人類最容易掌控的欲望,愛人離你而去,老闆炒你鱿魚,親人對你冷漠,生活颠沛流離,這都是個人很難更改的命運,但至少一個人總可以選擇自己吃什麼,怎麼吃。
“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狂食症,但是這種心情不爽的時候,用美食解毒的心理,人人都有。”她盡量用客觀的語氣介紹,“有些人的傾向控制得不好,也許是生活中的一些際遇,讓他們越來越依賴這種進食行為,到最後養成了習慣,即使困境已經解除,還是改不掉瘋狂進食的習慣,這也是狂食症的一種成因……”
到年先生這一步,進食已經是一種習慣了,越是焦慮的時候越要多吃,如果克制自己不吃,也會引發焦慮,這種病當然是要治,而且遠比抽脂術更該引起重視,如果控制不好,抽脂術白做這都是很次要的弊端,再這樣吃下去,身體垮掉也是遲早的事。胡悅想要見面也是因為電話裡不怎麼好解釋,至少她不好判斷年先生有沒有聽進去,上次見面,她覺得他的精神狀态也不是非常——嗯,健康。“這方面的專家,說實話,隔行如隔山,我是不怎麼了解,不過還是要從心理咨詢着手,你的經濟能力沒問題的話,我推薦你可以去這附近的幾家咨詢室,有個劉醫生聽說很不錯,但不知道能不能約到時間……”
說話間,火腿蜜瓜端上來,被一掃而空,薯條也被一根一根慢慢咀嚼進了肚子,年先生吃東西的速度越來越慢,聽得也越來越專注,他慢吞吞地說,“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病——我家裡人都以為我就是貪吃——”
減肥肯定也是試着減肥過的,但不能不吃,有時候并不是饞,就像是胡悅說的一樣,對進食行為已經有依賴了。年先生的家庭情況和胡悅猜得也八九不離十,“小時候在外婆家也挺不受待見的,那時候家裡窮,生活費給得少,外公偏心我表哥,同姓嘛。做一碗紅燒肉,肥肉要埋到飯裡給表哥吃,不是沒吃飽,但是就覺得,從小沒有吃夠過,一直都有點餓……”
從小和父母分離的孩子,都容易留下心結,性格會偏敏感封閉,尤其是大家庭由祖父母帶,小孩子的安全感自然不如在小家庭裡長大那麼足,長到高中再回家的時候,家裡已經有了幾歲的妹妹,是從小一起跟着父母在外地帶大的,“就覺得沒有哪裡是我的家,那段時間外婆也去世了……回外公那邊也不是我的家了,從小就特别饞,但特别喜歡吃,覺得隻有吃的時候能安心,可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十幾年前,社會才剛擺脫貧困,能吃是福,也沒有什麼心理疾病的概念,家裡對長子也不無愧疚,早期沒有及時控制,十幾年下來就吃成這個結果,年先生掰着手指給她算自己減肥的曆程,“那種減肥班、夏訓營去過好幾次了,沒有什麼用,就是忍不住要吃。後來我媽一和我說這件事我就……怎麼說吧,也覺得自己不争氣,隻會吃,這麼胖,沒個人樣,就更想吃,說多了,我就放棄了,她要怎麼弄就随她,反正我自己就是吃,我怎麼都要吃。”
凱撒沙拉上來了,菜葉子一根根被送進去嚼着,配一口湯喝下去,“她對我挺失望的,我說沒有關系,反正你們還有妹妹啊,妹妹和我不一樣,妹妹争氣。”
年先生吃飯的樣子不能勾引起食欲,“中間也放棄了幾年,現在我年紀大了,又開始着急,說這麼胖根本找不到媳婦。這次對我絕望了,不指望運動減肥了,想直接抽脂,一勞永逸。說是脂肪不能再生,抽出來就永遠瘦了,再做個胃束帶,看我以後還怎麼吃。”
他切下一塊牛排,把外焦裡嫩的肉送進嘴裡,邊嚼邊笑,像是在吞咽自己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行啊,那就做呗,反正錢都是他們給的,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嫌丢臉,不讓我做,那我就随他們,他們要我幹嘛我就幹嘛。”
“胡醫生,問你——如果做了那個手術,還這樣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胡悅喝了口蘇打水,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束帶可能會移位,後果可輕可重。”
“重的話,會死嗎?”年先生突然問。
這一問,問得突然,但胡悅并不吃驚。“運氣非常不好的話,可能會。”
“我死了,你覺得他們會後悔嗎?”
年先生又切一塊牛肉,和菜葉子拌在一起吃,好肉在嘴裡嚼嚼就化了,但他卻一直咀嚼,他盯着盤子很久,擡起頭迷茫地問胡悅,“會嗎?……我覺得不會。”
“……”
是不是每個肥胖症患者背後,都有類似的故事,體重不過是失控人生的表示,胡悅滿口的苦澀,青檸蘇打水的回味是這樣的。
“我也覺得不會。”最終,她輕聲說,“恐怕你父母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對你的傷害,在心裡,這一切全是你缺乏自控能力的錯。我建議你們在做手術以前,還是找個診所做一下心理咨詢——你看,如果要死得有價值,至少也該讓他們明白誰該感到愧疚,對不對?”
這話說得荒腔走闆,被傳出去她真的就死定了,年先生自己都失笑,“愧疚有用嗎?他們不會愧疚的。”
他對自己的家人倒是看得清楚,胡悅也無言以對,隻能禮貌微笑,她的意大利面到了,她攪了又攪,都快攪成漿糊了也張不開口。這家店走情調路線,環境光不好,暗得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一塌糊塗,一股如煙似霧的惆怅,難怪老醫生都強調公事公辦,難怪師霁言傳身教,該怎麼對病人冷漠。
話說到這裡,已經是盡頭了,他們有一會誰也沒說話,隻是默默進食,年先生把牛排吃完了,又點個提拉米蘇。“胡醫生。”
“嗯?”
他舀起一勺甜品送進嘴裡,兩頰蠕動,一邊觀察胡悅,“你是不是從小也沒在父母身邊?”
胡悅微驚,“……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你說那幾句話的時候,表情有點不對。”
是嗎?她摸摸臉,那看來她修煉得還不到家。“我也是從小父母就在外地,後來小學讀完了才團聚的……”
說到這,她也不由笑一下,“但沒幾年就又回去了,家裡情況比較複雜吧,我也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所以特别能體會你的心情。”
年先生沒有細問,大概這種故事也是大同小異,他隻是自嘲地一笑,“行吧,那我就更廢物了,你看看,都是不在父母身邊,那麼多人不都正正常常的,還有你這樣的——”
他沖胡悅比劃了一下,又比比自己,“就隻有我——”
“不能這麼說,每個人的生活都不一樣。”胡悅輕聲說,“我們都有很艱難的時候,我是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有很多時候,我也覺得——快堅持不下去了,有時候真的隻差一點點就想放棄……”
年先生沒說話,隻是注視着她,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麼給了胡悅力量,讓她能堅持下去,像是想要分潤她的這一份堅強,而胡悅——她在他的眼神裡也不禁想起了許多往事,她和年先生的成長軌迹截然不同,但孤獨感卻一般無二,貫徹始終,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那種仿佛被全世界抛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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