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發不出聲音,隻用氣音叫了聲“讓阿姨”,驚恐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在她的被子上砸下兩個灰色的圓斑。
她那彈珠似的眼睛裡頓時也沁出了清亮的泉水。
我媽在後面搡了我一把,讓我出去跟孟潛聲說話。
孟先生背對病房坐在窄長的陽台上。我胡亂抹了把臉,淚水燙得手上的凍瘡又刺又癢,吸了吸鼻子,他立刻警覺地轉過頭來,發現是我,呆了一呆,又慢慢撇回去。
我才發現他旁邊還放着書包,大概是這兩天都在這裡。
不知道說什麼,我們就隻好悶悶地坐着,透過裸露的紅磚台子往外看。冬天的天總是陰沉沉的,以為要下雨,可實際并不會,天上的雲髒得像幾十年沒見過天日的棉絮,壓到眉毛上來,街上的人仿佛怕被弄髒頭發,個個走得飛快。我們間的沉默變成一隻手,将這腐爛的棉絮扯碎,一片一片硬塞進我的喉嚨裡。
我咽下一口疼痛的唾沫,轉頭想說點什麼,猛然發覺他睫毛濕漉漉的,水珠在濃長的睫叢深處由小變大,搖搖欲墜,猝不及防地砸下來。
我聽見淚水清脆落地的聲音,像碎玻璃,我不知道它們滾到了哪裡。手上的凍瘡突然奇癢起來,傳染到全身内外。
“别哭啊。”
他沒有聽見我的話,成了座不會說話的蠟像,仿佛連呼吸都沒有了。
“讓阿姨肯定會好的。”
我手忙腳亂地拍着他的背,連自己都聽得出來,那口氣虛浮得令人膽怯。
孟先生像在問我,又像在自呓:
“我媽是不是要死了?我昨天夢見她死了。”
這種話是很不吉利的,被大人聽見要抽嘴巴,應當立刻打斷再吐掉。但我那時像被什麼可怖的東西攫住了,舌頭沉甸甸的,上面壓了塊千斤鐵,我甚至嘗到了鮮冷的鐵腥味,以至于無法讓他把那句話吐掉。
這裡不會有神仙鬼怪路過,沒有人會聽見的。我想。
我隻能像母親偶爾安慰我那樣,笨手笨腳地抱住他:“會好的啊,會好的。我會永遠陪你的,讓阿姨也會。”
他趴在我沾着油花點子的棉襖上,仿佛被遺棄在荒原上的動物,發出一聲低細而絕望的嗚咽。
爺爺過世的情形我記不太清,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暈倒,直接送到醫院去的;奶奶則在醫院裡住了很久,因為醫院很遠,我隻被父母帶着去過寥寥幾次,而且都是在她前期尚好的時候。因此,我對“死亡”的印象僅止于一個人的突然消失。
爺爺那張永遠散發着類似木屑陳朽氣味的床鋪;放在床頭五鬥櫥上染着棕黑茶漬的茶杯,裡面還泡着幾天前的茶葉;剛剛收回來,放在床腳還沒收進衣櫃的汗衫,它們不知道自己永遠沒有再躺回衣櫃的機會了。奶奶的東西,也是在她住進醫院後,陸陸續續地從家裡消失的。
一個人像肥皂泡一樣突然消失,東西被打包處理掉,這不就是死了嗎?讓阿姨這樣形容恐怖地躺在雪白的床鋪上,又算什麼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到外婆嘴裡念叨的話,人生下來就是遭罪的。
讓阿姨到底沒有撐過年關。
于是孟先生在十一歲那年,永遠失去了母親。
孟家辦喪事的時候,我爸媽帶着我回了大院。
孟老爺子還是那副模樣,大院裡的鄰裡老少也還是那樣,聽說孟先生母親的娘家人也來了,然而我認不出誰是他們。大人們都在裡面,孟先生獨自呆呆地坐在樹下圍成一圈的石台上,像在看雪。
他的眼睛通紅,沒有淚水,我叫孟潛聲,漆黑的眼珠隻往我臉上滾了半圈,立刻又落到了遠處的雪地上。
那神情幾乎跟我姑姑幾乎一模一樣,我惶恐地大喊了一聲“孟潛聲”。
好半天過去,他終于應了我一聲。
我如蒙大赦,沖上去緊緊握住他冰似的手,他也握住我的。幾片雪穿過密密匝匝的樹冠落在上面,我卻覺不出冷。
我回到靈棚,裡面人滿為患,空氣悶熱污濁。孟先生的父親正用手捂着臉,大院裡的鄰居包括我爸媽,在他身邊圍成一圈,鎢絲燈泡昏暗的光線流到臉上,我看見大人們的臉從四面八方擠上前,每一張都神情悲憫,如同神佛。
孟叔叔的喉頭發出怪異悶響,像有什麼怪物要從裡面跳出來,吓得我倒退了一步。他拿開手,臉上晶瑩一片,居然全是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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