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這軍旅之中寫信的問題,還真不是小問題啊。
那些骨折了的士卒們一個個都老老實實排隊等着,要是沒有軍令,可辦不到這一點。”
醫館的廂房内,方重勇一邊感慨,一邊讓阿娜耶給自己按摩胳膊與手腕,累得躺床上都要睡着了。
這些唐軍傷員,分别來自赤水軍、大鬥軍還有甘州的一部分邊軍,光番号就四五個。讓這些人聽命令,那隻有他們心甘情願主動配合才能做到。
胳膊與手腕傳來一陣陣酸脹酥麻,快活得讓方重勇都要呻吟出來了。
不得不說,阿娜耶按摩的手法很高明,讓方重勇心中一陣疑惑。
“朝廷把醫術分為八科目,體療(内科)、瘡腫(外科)、少小(兒科)、耳目口齒、角化(或認為是灸法)、針、按摩、咒禁。
我看你至少治療瘡腫與按摩都很娴熟,你父親的醫術很不簡單啊。”
方重勇忍不住試探問道。阿娜耶醫學理論很差,有些方面還不如自己。但是實操卻很娴熟,明顯是有高人指點甚至手把手的教學。
“那些我都不知道,父親教什麼我學什麼。倒是你給傷兵寫信,讓我很意外。
這些傷兵很多人都沒法再上戰場了,回鄉後農耕也隻能算半個勞力,伱收買這些人的人心,又有什麼意義呢?”
阿娜耶出生在涼州城,自幼就見識并迎來送往了各色人群。她的思想不僅不幼稚,反而十分早熟。
權貴們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的行為邏輯,阿娜耶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理解透徹了。
方重勇給這些傷兵們寫信,不就是想着收買人心麼?要不然把雙手都寫得麻痹了,難道隻是因為犯賤?
“人生不是在做生意啊,得失哪裡能如此斤斤計較。
這些傷兵都是跟吐蕃人死鬥,劫後餘生的幸運兒。我們在涼州城裡聊天的時候,他們在高原上拼命。
給這些人寫封家信又是多大點事情?還要算計得那麼清楚?
你在涼州的醫館裡見慣了給錢抓藥,卻是沒有學到你父親醫者父母心的精髓啊。
外面世道這麼亂,和人交往總想着錢貨兩訖互不相欠,那日子還能過得下去麼?”
方重勇一副小大人模樣,教訓起阿娜耶來。
“是你不懂诶!”
阿娜耶歎息道:“他們中好多人連字都不認識,或者隻會寫名字而已。有你這樣的權貴給他們寫封信,都夠光宗耀祖了。”
她的話語裡充滿了酸味,就像是個管家婆一樣。似乎忘記了方重勇的死活,其實跟她這個帶着西域血統的涼州土妞,半點關系也沒有。
“我是權貴?”
方重勇一臉驚詫問道,這話真是把他給吓到了,他一直覺得自己作風還挺低調的。
“不然呢?一個九歲大的白亭軍副軍使不是權貴,誰信?你不會說是你百戰餘生後坐上這個位置的吧?
辛軍使身上一身的刀傷,你這細皮嫩肉的半大孩子有麼?”
阿娜耶白了方重勇一眼,然後走到桌案邊,給他倒了一杯清熱解暑的三勒漿。
從西域(主要是敦煌)來的三勒漿,因為原料産地和路程問題,比長安那邊的價格低不少。且原料不用糧食,因此在河西走廊十分流行而且廣受推崇。
白天在烈日下暴曬的商賈旅人們,晚上到了涼州城的酒樓裡,來一壺清熱解暑的三勒漿,那甜而微醉的滋味美到無法形容。
阿娜耶如此殷勤服侍,想表達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甚至很清楚,将來會和這個半大孩子發生什麼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這些都是她父親明明白白說清楚了的。
她需要一個漢姓,不能在外人面前也叫阿娜耶。
她也需要去長安,學習醫術以立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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