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閉上雙目,似乎在回味之前的金戈鐵馬,沙場馳騁的情景,憶往昔得意之時,歎如今困獸猶鬥,所有的人都是順境得意,逆境蹉跎。
萬元吉等了許久,不見楊嗣昌再度開口詢問,知道他已經心灰意冷,但自己與楊嗣昌是捆綁在一起的利益關系,楊嗣昌這條大船沉了,自己的小船也沒處可去。
“大人,”萬元吉還是建言道:“不如您寫一道謝罪表,一來向皇上謝罪,懇請皇上給戴罪立功的機會,二來陳述此次戰敗的原因,三請示下一步作戰計劃。”
等了許久,楊嗣昌沒有說話,聽着楊嗣昌粗重的喘息聲,萬元吉輕輕歎了一口氣。
楊嗣昌躺在床上,雙目流出一行清淚,對着萬元吉輕輕擺了擺手說道:“你去吧,我累了,明天再說吧。”
萬元吉郁悶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發現一事無成,剛剛去建議楊嗣昌上表謝罪,楊嗣昌卻沒有表示,楊閣老真的昏厥了,真是不知道孰重孰輕,督師行轅多少大事急事需要他和楊嗣昌拍闆,但現在他也無心做事,隻是想着和楊嗣昌共事的前後。
萬元吉不是楊嗣昌的學生,他是崇祯皇帝欽點的監軍,速來敬佩楊嗣昌,所以在和楊嗣昌共事期間,被楊嗣昌的人格和氣節吸引,樂于配合楊嗣昌處置機宜。
雖然此時軍事上節節敗退,但萬元吉靜下心來思考楊嗣昌的方略部署并無不妥之處,毛病就出在國家本身上,各處弊端積冰久矣,隻憑借楊嗣昌一個人恐怕無力回天。
萬元吉在燈下思索,越想越沒有困意,想着想着就想起來去年和楊嗣昌一起到襄陽的情形。
當時襄陽各級官員早早就在城門口等待,楊嗣昌在鼓樂聲中緩緩下轎,恭候多時的文武官員和士紳全都下跪迎接,楊嗣昌隻是對着他們招招手,便換上了襄王準備的八擡綠妮大轎,前面是儀仗隊和香爐隊前導,挂總兵銜的中軍官全副武裝,手持武器騎在馬上,背着裝在黃緞子錦繡劍鞘中的尚方寶劍,神氣十足,表情肅靜威嚴。
數百名盔明甲亮的官軍騎兵在四周護衛,幕僚們或騎馬或坐轎跟随在督師的大轎後邊,一路之上旌旗招展,刀槍耀眼,鑼鼓齊鳴,沿途萬民回避,所到之處街巷肅靜,老百姓隻能躲在門後或窗戶後,偷偷觀看督師大人到來的景象。
小老百姓看着這一切,嘴裡羨慕的說道:“真好個督師大人到來,威風凜凜,當官如此,真是我輩之楷模。”
等到楊嗣昌到了巡撫衙門辦公,拿着尚方寶劍處斬了幾個臨陣脫逃的中級軍官,軍風為之一振,又打了幾個勝仗,可惜過後楊嗣昌就和左良玉,賀人龍等總兵級别的高級軍官離心離德,這幾個人也不聽楊嗣昌的督撫大令,導緻之後的圍剿失利,局勢逐漸失控。
萬元吉狠狠地錘了一拳床闆,嘴裡罵道:“亂臣賊子,全都可殺。”可惜就連堂堂督師大人都殺不了左良玉等人,他一個小小的督軍哪來的權力。
萬元吉恨得牙根癢癢,大明朝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全都是左良玉這種小人導緻,隻知道保存實力,毫無大義,不知廉恥。
“匹夫,”萬元吉憤怒的把一本奏章丢在地上,“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汝等還互相攻擊,隻知道斂财養寇自重。”
“吉仁兄,”楊嗣昌的長子楊山松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萬元吉失态道:“吉仁兄,何故如此?”萬元吉憤憤的說道:“你看那左良玉還在攻擊劉國能作戰不利,要求裁撤劉國能部,合兵到他的左部去,十分的可惡。”
楊山松無奈道:“左良玉一向如此,吉仁兄又不是第一次接觸此人了,留中不發就是了。”萬元吉道:“劉國能這幾次戰鬥作戰勇敢,我親眼所見,他的部隊傷亡過半,還留在房縣不撤,頂在最前沿,這等良臣能将居然被左良玉如此羞辱,國家無能呀,我萬元吉無能呀,這是再打督師的臉呀。”
楊山松苦笑道:“父親的戰略還需要左良玉配合,吉仁兄再忍耐片刻,隻要解決了獻賊,我就動員父親上表參劾左良玉。”
萬元吉請楊山松坐下道:“公子沒去休息,行轅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公子處理,公子也要保證身體呀。”
楊山松歎息道:“不瞞吉仁兄,父親這等樣子,我如何能夠休息。”
“督師大人服了藥了嗎?可是已經睡熟了?”
“我親自給父親服了藥,但是情況不容樂觀,雖然發熱情況好轉了,但父親說他忽冷忽熱,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疾病,這醫師換了好幾個,都沒有什麼大用。”
“以在下來看,督師大人患的是心病,隻要去了張獻忠這賊人,督師自然藥到病除。”
“吉仁兄,我對父親的情況十分擔心,我剛剛聽侍奉的仆人說,父親這幾日經常坐在書桌前沉思,卻一個字也不曾寫下,也不吃飯,也不喝水,我跟随父親多年,他一生經曆過許多大事,從沒有見他如此情況,茶飯不思。”
楊山松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剛剛去勸父親想開些,他搖了搖頭也不說話,我出門的時候聽見他輕輕的喊皇上皇上,我急忙回去,他卻好像沒看見我,隻是坐在那裡不停的歎氣,我和他說話,他滿腹言語卻不和我說一句,我真的是很心疼他的身體,萬大人,吉仁兄,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辦?父親這種情況,萬一真的,我要怎麼才好呀。”
萬元吉聽着聽着,心裡一驚,他想起來有京師朋友送來的書信,裡面寫着京師的流言蜚語,有傳言說皇上對楊嗣昌十分的不滿,要降旨處罪,殺之為快,京師議論紛紛,風向對楊嗣昌極為不利,不知道楊嗣昌是否也聽到了這種風聲。
或許這就是壓倒楊嗣昌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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