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沈庭竹小聲道,“由爹來說便好,你不必勉強。”
“我自有主意。”沈蘭池不急不亂,對兄長道。
她微俯身,曼妙容姿于滿堂燈火下愈顯動人。一殿珠翠似星辰,亦在她面前失了色。不知不覺間,喧鬧聲安靜了下去,似歸于幹枯的井水似的,隻能聽見她不卑不亢的聲音。
“回陛下,并無此事。臣女與太子殿下不過于慈恩宮内有數面之緣,言談舉止間,皆無逾矩之處,慈恩宮的宮人與皇後姑姑皆可作證。不知太子殿下口中的‘兩情相悅’,從何而來?”
她這話說的有條不紊,可陸兆業卻忍不住了。
“沈蘭池,你明明……”他站了起來,惱道。
“太子!”不等陸兆業說完,楚帝便忽然一身怒喝,驚得陸兆業立刻跪下領罪,道:“是兒臣失儀了,請父皇恕罪。”
楚帝狠拍面前桌案,面色微怒,道:“父母之命,豈可當作兒戲!你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要辭掉與沈大小姐的婚事,可想過沈大小姐的名節?!再者,你母後與朕千挑百選,方才挑出了沈大小姐這樣一位合意之人來,太子卻枉顧你母後一番好意,直言要娶他人,可是沒将你母後放在眼裡?!若是放在前朝,這便是不孝!如此不知禮數、不懂厚恤之子,如何堪為一國儲君!”
一個“孝”字壓下來,讓陸兆業再說不得話,隻得跪下來請罪。
他在心底咬咬牙,無比惱恨。
誠然,他确實是違背了父母之命。可父皇又何嘗不是故意的?父皇挑在群臣面前如此痛斥他,直言他不堪為一國儲君,那便是在昭示着父皇想要改立陸子響的心思!
眼看着陸兆業就要被楚帝教訓得臉面全無,沈皇後撫了撫胸,穩下神來,對楚帝溫柔勸道:“太子是個赤忱仁厚之人,這才在男女情愛上沖動了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日後他好好待桐映,将功補過也就是了。陛下還請恕罪。”
旋即,沈皇後又轉向陸兆業,慈愛道,“太子,你須知我們大楚最重的便是這‘長幼尊卑之序’。母後挑了沈家的大小姐嫁給你,也是順了這個理。沈大小姐未出嫁,沈二小姐如何定親?這事兒,便如嫡長承家一般,乃是天規地章,理所當然的。”
說罷,皇後笑面微動,問楚帝:“陛下,您也勸勸這個固執孩子,說說臣妾說的可對?”
楚帝方想說話,太後就開口了。她撚着佛珠,慢慢道:“皇後說的有幾番道理,孫兒也是好的。今日是哀家的日子,你們莫要鬧得太過了。”
楚帝松了神情,低聲道:“兒子自是知道的。”
陸子響也勸道:“皇兄是性情中人。如此赤忱,乃是好事,父皇不必動怒。”
“罷了。”楚帝道,“今日是母後的好日子,不可喧賓奪主。”
雖他這樣說了,可席間依舊有一絲不和諧之音,原是沈桐映抽泣起來,又飛快地跑了出去。幾個丫鬟面面相觑,也追出了宮去。
此事便這樣過去了。
絲竹重響,弦管玲珑;衮龍浮宮台,日色臨冕旒,一派天家威嚴。群臣獻禮,滿堂生輝,饒是太後娘娘平日清心寡欲、素齋淡飯,也為這難得熱鬧給招來了笑臉。
隻是,陸兆業始終露不出笑臉來,緊繃繃的,像是被凍住了似的。他已經聽不到什麼絲樂之聲了,隻覺得頭腦脹脹的。待到這熱熱鬧鬧的一日終于了結,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東宮,未曾梳洗,便疲累已極地倒在床榻上,昏昏入睡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一切都一帆風順地不可思議。
沈蘭池依舊是從前那個纏着他,口口聲聲喊他“兆業哥哥”的表妹,雖他不能從她的眼裡看出愛意來,可至少她還是想要嫁給他的。
陸子響于回京途中墜了崖,斷了一條腿後,落了一身病痛,此後變作了半個殘廢。陸子響便是再有才能,楚帝也不能将社稷交與陸子響手上,以是,他陸兆業的太子之位坐得穩穩當當,無人得以撼動。
至後來,陸子響因故身亡;楚帝又體弱多病、無法理朝,沈家伺機将他拱上監國之位,使他離那帝位隻有一步之遙。他自認時機已到,是時候鏟除安國公府這個狼子野心的外戚之家,因而選擇在娶沈蘭池那日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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