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宋詩嘉完全沒了耐心。她閉閉眼,轉身想離開是之地,被許暖一把抓回——“急什麼,詩嘉。戳到痛處也這麼快跳腳吧?我……可是痛了六年呢。”壓抑多年的心魔見了天日,許暖用吃疼的力氣控着前久還熱情擁抱過的好友,嚴詞厲色:“冷眼旁觀我和紀襄垂死掙紮互相傷害的感覺很爽吧?宋小姐?難道你從始至終都不清楚他喜歡的人究竟是誰嗎?”她輕飄飄問,卻根本沒想過要回答似地,順勢端過遠處司儀捧着的交杯酒,眼也眨地對着宋詩嘉兜頭澆下。“虛、僞!”等紀襄反應過來去打掉杯子,杯中水已見底,反倒是阮雪碧扔掉筷子殺進戰局,雞媽媽護崽子似地用身體給宋詩嘉做城牆,“許暖,你太過分了!”罵完,回頭幫忙清理發絲上的醇黏膩。場景完全不受控制,來客你我語,現場咔嚓聲停。宋詩嘉聽着那一浪高過浪的拍照聲就覺得慌,怕什麼不好的消息會傳進誰的耳朵般,踱步就想逃。可裙邊太長,過于費事,中途她還不小心撞倒其中一位來賓,二人同時倒地。望城靠海,天高雲闊。宋詩嘉狼狽擡頭,未來得及道歉,隻逆着光,見到一隻手由遠及近前來。那隻手脈絡清晰,五指修長,應該适合彈鋼琴。唯一的不和諧,是手掌虎口處有個淺粉色牙印。宋詩嘉屏住呼吸,從手到臉,望向那張被歲打磨得更出衆的容顔,周圍的吵鬧與紛雜頃刻成為布景,時光重回2001。申奧成功那個晚上,在摔了一地的酒瓶和抱頭痛哭的老師學生中央,唯獨他幹幹淨淨,墨黑雙眼,“做朋友好嗎?”女孩聲如蚊蚋,在喧鬧的盛大布景中顯得渺小,“可我不缺你這個朋友啊,我隻缺男朋友。”然而,也是這個說缺男朋友的女孩,在大雪紛冰凍三尺的夜晚,對他親口說出了再見。如果故事能有選擇性地停留該多好?停在她排山倒海的悸動……停在他冷眼似雪的回眸……可惜那些,都沒有。2000年,宋詩嘉初入望城大學,自創的更好體在校園内火了一把。食堂。“顧同學,你想吃什麼?我能讓你吃到更好的。”校園小酒吧。“顧同學,你想喝什麼?我能讓你喝到更好的。”影展。“顧同學,你想看什麼?我能帶你看到更好的。”做盡陽春白雪的模樣。可隻有紀襄清楚,這個姓宋的姑娘,從小就是惡霸。紀宋兩家身在商圈,來往頻繁,紀襄與宋詩嘉堪稱發小代表。在為非作歹這件事兒上,更是志同道合。兒時頑劣撇開不談,到了大一,兩人也沒見消停。初入校軍訓,每天半小時軍姿,所有人都在太陽底下暴曬,唯獨他兩偷奸耍滑跑樹蔭下乘涼。教官不敢多說什麼,偶爾還跑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兩聊天。中途,教官助手送來大堆零食獻殷勤,宋詩嘉掃了眼全場,一句“不夠吃吧?”,後來的零食便翻倍,足夠全班分羹。紀襄呢,更是肆無忌憚。大夏天,在全校都進行拉練訓練時,逮着宋詩嘉在熱氣騰騰的天然室泡溫泉。彼時除了紀襄,宋詩嘉身邊還有桃園三結義:連默、阮雪碧、許暖。四人高中同班,大學同宿舍,性格卻南轅北轍。阮雪碧來自普通的小康家庭,神經大條,為了美食萬物皆可抛。許暖家世優良,可排行老二,上面有個雷厲風行的大姐壓着,性子被養得唯唯諾諾。連默出生也不差,卻是惜字如金的主。一開口就見血,綿裡藏針的屬性,要是穿越回去,活脫脫一部《連默傳》。可,當宋詩嘉為了這位“顧同學”徹底蛻變為塵埃,連默都忍不住問一句:“他是不是抓住你什麼把柄了?”否則她怎麼就跟得了失心瘋似地,生亦可,死亦可。當然,如果愛情也可以稱之為把柄的話,宋詩嘉想……是的,他抓住了。對其他人來說,那興許隻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年,沒什麼特别意義。對宋詩嘉來講,她的人生才真正開始。這個開始不僅僅在于宋家不可一世的千金終于情窦初開。還在,宋詩嘉終于考過了英、語、四、級!雖然,她靠的不是自己。平常,宋詩嘉小奸小惡的作亂老宋都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唯獨學習成績無法含糊。她一考不好,鐵定挨訓,要是再頂幾句嘴,挨打也在所難免,和普通人家管教孩子沒什麼區别。面對老宋的高标準,宋詩嘉倒沒怎麼叫苦。她很早就懂得,生就活在羨慕之中,理所應當放棄很多東西去回報上帝的恩賜,否則對其他人太不公平。然而無論她怎麼想得開、怎麼努力,卻依舊偏科厲害。其它門近乎拿滿分,英文則老是滑鐵盧,次次及格邊緣徘徊,險些上不了望大錄取線。于是大一末期,英文模拟考的硝煙四起,老宋發話了:宋詩嘉若被當掉,整個寒假哪兒也别想去,呆在家裡補習。這時候紀襄就派上了用場。為了不辜負竹馬之名,他花高價弄來了一套考級答案。紀襄偷奸耍滑的本事宋詩嘉從不懷疑,遂抱着那本答案背了三天三夜,不料洩漏考題的人在考試前三天被抓,校方加班加點臨時更改了考卷,宋詩嘉一腔“努力”付諸東流。接着,以不靠譜出名的紀大公子又出了損招。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小道消息,說錄題微機室裡的攝像頭壞了,好多人買通保安搞到鑰匙,準備py了考題再戰:“你要不要加入?”紀襄損招太多,沒幾個靠譜的,連默并不贊同,還奉勸宋詩嘉别動歪腦筋。偏偏紀襄已提前将鑰匙弄到手,誘惑太大,病急亂投醫的宋姑娘沒能拒絕。考試前晚,他倆偷偷摸摸抵達目的地,紀襄才發現自己被騙,保安給的不是機房鑰匙,而是隔壁的,他們需要從窗戶翻到微機室。紀襄的體格已經長開,十足的大男孩,宋詩嘉沒力氣托着他,所幸二樓不高,隻好自己铤而走險。于是當日,女孩挂在窗戶上,透過月光和一柄手電筒的微光,第一次見到顧同學。這位顧同學身着簡單的運動外套,瘦削朗然。宋詩嘉扒上窗台時,他正十指專注地跳躍在微機室鍵盤上。聽見動靜,他忙不叠完成了什麼,下意識偏過頭來。自小,宋詩嘉身邊圍繞的世家公子個個長相良莠,包括紀襄。眉目張開後的紀公子生得更是禍國殃民,但她從沒被蠱惑。自然,顧同學博她青睐的緣故不是因為外表。“不是外表又能是什麼呢?”後來的紀襄扁嘴嘲笑。宋詩嘉捧臉思春樣兒,“氣質這種東西,你不懂的。”紀襄嗤之以鼻。說到底,還不是外表!反正,以前的宋詩嘉老認為“一見楊過誤終身”這樣的話太虛無缥缈。但在那個狼狽不忍回顧的晚上,那一眼過後,她也對虛無缥缈這個詞語舉手投了降。但企圖盜取試卷答案的紀襄和宋詩嘉還是失敗了。因為被那一眼命中紅心的宋小姐渾身發軟,稍一愣神,就栽進了下方花台中央,高聲的尖叫引來保安室的人。所幸保安到來前,紀襄已背起她逃之夭夭。兩人逃到校外大排檔才氣喘籲籲坐下,互相責怪。紀襄說宋詩嘉無法成大器,翻個窗戶都扭扭捏捏。宋詩嘉心裡有鬼,卻佯裝大義凜然,“還不是你辦事不力,直接搞到機房鑰匙不什麼事兒都沒了?”就當兩人在大排檔互掐究竟誰的環節出錯時,阮雪碧打來了電話,“我靠詩嘉,你們也太見義勇為了吧?自己偷答案就算了,還放校網上造福萬民!”原來他兩逃竄的時間段裡,有位活菩薩黑了校内題庫,将英語試題公放到了校園網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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