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惜惜剛想多問,卻見樊晴朝前面一個一模一樣的身影揮手,“樊蔭,快過來,幫我把她攙回家。”蔣惜惜坐在床榻上,傷口裡的膿血已經被擠出來了,樊夫人拿過來一隻小小的白玉,從裡面剜出來一小塊淡黃色的藥膏,小心翼翼的抹在傷口上面,藥的腥苦味鑽進蔣惜惜的鼻子裡,令她想到了一個人,不禁感到一陣久違的心安。樊夫人擡頭看着圍在一旁的女兒們,“沒事了,隻是一點外傷,上過藥,休息兩日便能好,”見她們還蹙着眉,于是又加上一句,“那病滅了十幾年,早斷了根了,你們不用這般擔心。”“病?什麼病?”蔣惜惜疑道。樊夫人溫柔的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兄長沒告訴你嗎?就是因為那場疫病,我家老爺才和他認識的。”蔣惜惜茫然搖頭,剛想再問,樊夫人卻将枕頭拿開,讓她躺在床榻上,“此事說來話長,你趕了這麼久的路,先好好歇息,反正你要在我們這裡長住,以後我再慢慢說與你聽。”蔣惜惜感激的看着她,不過,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翻身起來從腰間的袋子裡掏出兩錠銀子,“夫人,這段時間要在你這裡打擾了,我什麼活都不會做,這些銀錢就當我宿食宿的費用吧。”樊夫人面色一滞,将那銀子推回去,“我若收了這銀子,百年後和老爺相會,都不知該如何向他交代,快,收起來。”樊蔭在一旁勸她,“姑娘,你這樣就是為難我娘了,你來這裡,我們不過是添雙筷子,能多費幾個錢,快收回去吧。”“嘁,窮還喜歡裝大方。”樊晴剛說了一句,就被樊夫人瞪回去了,隻能瞥了蔣惜惜一眼,兀自朝門外走,“走吧,再不上山好花兒都要被别人采去了。”樊夫人又對蔣惜惜叮咛了幾句,和樊蔭一同走出門。屋裡終于隻剩下她一人,蔣惜惜吐了口氣,将兩腳攤開,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呆呆的盯着房梁:以剛才的情形看,這姓樊的人家應該和程大人關系不錯,所以才會對自己招待周到,不過樊夫人說樊老爺和大人是十幾年前認識的,那時程牧遊應該十歲出頭,難道他們兩個是忘年交不成?還有那樊晴,她為何會對自己的傷如此緊張,不過被老鼠咬了一口,她卻像如臨大敵,未免太小題大做。更奇怪的是滿廟宇的老鼠,它們像是順着雨絲爬下來似的,而且,廟中并無貢品,難道是那尊蠶神的雕像将它們吸引過來的嗎?然而,縱使腦中思緒缭繞,卻終抵不過困意的襲擾,她奔波了半月,身體早已疲憊不堪,一個念頭還沒過完,眼皮已經沉得挂不住,努力掙紮了幾下,便重重的阖上了。醒來時已是黑夜,不過,她不是自然的醒過來的,而是被吓醒的,夢裡,她看到黑暗中隐藏着一雙雙眼睛,很亮,反射出一片斑駁的白光,潛伏在角落中,一眨不眨的瞅着自己。醒來時,蔣惜惜覺得後背一片冰涼,她臉朝裡背對門,胸口劇烈的起伏,夢中那種驚怕的感覺久久都沒散去。終于,她回憶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也想明白剛才不過是一場夢境,可是,身體還是收的很緊,沒有因為從噩夢中醒過來而有一絲一毫的放松,兩腿蜷縮着,腳趾緊緊勾起,她很怕,毛骨悚然,卻不知道自己怕的究竟是什麼。背後有什麼東西嗎?蜷成一團,在黑暗中窺視着她。蔣惜惜一點一點的将頭轉過去,她看到,窗台上卧着個小小的黑影,背毛被月光照得油亮,一雙眼睛閃着寒光,直直的插進她的心底。老鼠,我殺了它那麼多同伴,所以它來找我複仇了。一個荒唐的念頭闖進她的腦子,可是,明知道很荒唐,她卻堅信不疑,心髒噗噗的跳,她的手在床邊摸索着自己的長劍。手指觸到劍柄,冰涼的觸覺讓她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可是,老鼠的下一個動作卻讓她的喉嚨一陣發緊,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它沖她張開了嘴巴,露出裡面深紅色的口腔和舌頭,一團鮮豔的紅中間,夾雜着幾顆銳利的尖牙,森白色,亮晶晶的,仿佛集中了世間所有的冰霜。蔣惜惜覺得渾身上下在被千萬隻螞蟻啃噬,那種惡心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喉嚨,讓她差點忍不住胸口的翻騰。“喵。”一道白光閃過,窗台上的老鼠不見了,蔣惜惜連忙走到窗邊朝下望,她看到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隻白貓正站在院中,它已經将鼠頭整個吞進了嘴巴裡。“咔嘣。”幾縷鮮血從白貓的嘴邊溢出來,老鼠的頭被咬碎了,它也終于停止了掙紮,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漸漸癱軟下來。白貓得意的瞅了蔣惜惜一眼,叼着自己的獵物,昂首闊步的朝院外走。“咪咪。”蔣惜惜在窗前喚它,沖它投注贊許的目光,白貓卻對她的誇獎不感興趣,它走到牆邊,四腳微彎準備躍上去,院門卻在這時突然打開了。樊晴看到一貓一鼠的身影,吓得大叫一聲,臂彎裡堆得滿滿的鮮花全部丢了出去,灑的滿院都是。白貓被驚到了,身子如一道閃電般,“嗖”的穿過院門,貼着樊蔭的腿竄了出去。樊蔭沒叫,反應卻比她的姐姐更加誇張,她當即跌倒在地,捂着臉大哭起來。------------無傷一直到第二天,蔣惜惜坐在桌邊和母女三人一起用早膳時,樊晴還耷拉着張臉,對她愛答不理的。雖然昨晚的事與自己無關,但是寄人籬下,又怎好與人起争執,于是蔣惜惜不得不陪着笑臉,“樊晴姐,你别生氣了,以後我見貓就趕,絕不讓它們再進院子了。”樊晴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粥,還是不理她,倒是樊蔭坐過來,将一盤醬菜端到她前面,“你别自責了,那貓要不是見院中有耗子,也不會過來的,快些吃飯吧,吃完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樊夫人也走過來,“蔣姑娘腳傷還沒好,你别讓她到處走動。”蔣惜惜正覺屋裡氣氛壓抑,忙接話道:“沒事,這點小傷沒妨礙,我從小習武,不知道受過多少比這嚴重的多的傷呢,夫人就放心吧。”樊夫人一笑,“也好,今天這熱鬧确實值得一看,别的地方沒有,想看也看不到呢。”“到底是什麼啊?”“拜蠶神。”一直走到了青侖山腳下,蔣惜惜才搞明白這“拜蠶神”到底是怎麼回事,傳說三月十六為蠶神爺的生辰,蜀地為了紀念這個帶給人民富庶生活的神仙,要舉行一連半月的慶祝活動,來為蠶神慶生。因此,三月的後半月也被稱作蠶月,而今天的送蠶花就是整個蠶月的開端。蠶繭豐收後,蠶農以酒食祭謝蠶神,祭畢,則由當地最漂亮的姑娘将蠶花奉上,來供奉蠶神像,求蠶神保佑來年一整年的蠶事順利。“所以,你們昨天出去了一下午,就是為了采集鮮花?”樊蔭點點頭,“淡水鎮每家每戶都要準備蠶花,誰家的花要是被挑中了,便是無上的榮耀,來年自家的蠶事必會受蠶神照應,我們家雖然不養蠶,但是,也對準備蠶花很重視,畢竟,能給神仙獻花,誰不樂意呢。”“原來如此,”蔣惜惜抓抓頭,“不過,你們家為什麼不養蠶呢?”樊蔭歎口氣,“你也看到了,我和我姐都怕貓,可是沒有貓,是無法養蠶的。”“沒有貓便無法養蠶?”樊蔭眼睛轉了轉,貼着蔣惜惜的耳朵小聲說道,“你知道蠶祟嗎?”她納罕,“蠶祟?”樊蔭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小聲點,蠶月說蠶祟,不吉利的。”“哦,可是,它到底是什麼?”樊蔭将蔣惜惜拉到一旁,避開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年蠶月之前,蠶農都要将蠶室打掃幹淨,方法有好幾種,一是用石灰水在門前畫一張弓,弓背向外,搭上三支向外待發的箭,這樣蠶祟就不敢從門窗進入。二還可以在蠶室内挂一張空蠶匾,匾中斜貼一張正方形的紅紙,從田裡拔一棵帶根的蠶豆苗和一把麥苗以紅紙包束,再以麻繩系一把無柄的鐮刀,将此三物一起挂在蠶室内。蠶上山後,将此三物放在山棚上,用以辟邪驅祟。三,蠶農認為桃枝祛祟威力最大,在整個蠶事活動中,将它放在蠶室裡,也可以祛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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