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消化腦海裡突然闖進的這句話,眼前卻忽的一亮,屋内燭光閃爍,像一輪初升的紅日,将整間房子都照亮了。哭聲從房内傳出,凄凄哀哀,時斷時續,慘不忍聞。蔣惜惜發現自己的雙腿在發抖,抖動的讓她無法控制,她隻得彎下腰身,才能勉強維持住平衡,一步一挪的朝前面走去。終于走到窗前,她雙手扒住窗棱,用剩下的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站起來,立起身子,才發現窗棱還是完好的,遠不像方才看到的那般殘破,可是如今,她已無心再顧及這個,窗戶中的情景讓她目瞪口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成了冰,幾欲将血管撐爆。一個女人雙膝跪于地上,兩個小厮站在她的兩側,一個用力的壓住她的胳膊,另一個掐住她的雙頰,讓她仰面朝天,嘴巴大大張開。她的身前,還站着個人,那人手裡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東西,對準女人的喉嚨,直灌了下去。女人拼命的掙紮,奈何身體被人死死摁住,半點也動彈不得,那些油狀的東西堵住她的喉嚨,她拼命的咳,它們又從鼻孔中溢出來,噴的面前的小厮滿臉都是。“姑娘,你就吃吧,不吃我們也得硬灌,受罪的還是你。”前面的小厮抹了把臉,聲音中竟也帶着哭音。女人嘤嘤的哭,突然不再掙紮了,她用力的咬着嘴唇,将嘴巴都咬破了。突然,她從小厮手中奪過大碗,将那東西慢慢吞下,眼角流下的淚也沉入碗中,被她一起吞咽了進去。周圍哭聲四起,蔣惜惜發現地上還躺着十幾個女人,兔死狐悲,她們仿佛看到了日後的自己,發出了無盡的悲鳴。女人終于将碗裡的東西喝幹淨了,幾個小厮似乎松了口氣,但随即又為難的看了看身後,那裡有一口大鍋,裡面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氤氲缭繞。蔣惜惜看着那鍋白色的東西,眉頭一點點的蹙起,眼圈竟也紅了,她已經猜出了那是什麼,隻是這真相太過殘忍,讓她本就脆弱的心備受打擊。是啊,若喜歡吃肉,總要将盤中之物養得越肥美越好,要拿到市集去賣的鴨子,總會被灌得肚子都要炸裂了,就是為了能讓它多長肉,到時賣出個好價錢。可這是人,對人,也要像對畜生那般殘忍嗎?一股巨大的蒼涼突如其來的抓住蔣惜惜的心髒,她雙手捂住臉蛋,發出了無聲的痛哭。屋内的紅光漸漸消退了,屋子又恢複成原來那般破敗的模樣,蔣惜惜瞪大眼睛,十指緊攥成拳,“原來,他犯下的罪還不止韓家一件,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将他逮捕歸案,給你們一個交代。”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剛要回頭,就聽劉叙樘的聲音傳來,焦急中透着驚喜,“惜惜,你怎麼跑來這裡了,我找了你半天,不是說好了,不到處亂走動的嗎?”蔣惜惜将臉上的淚水胡亂擦掉,扭頭望向他,“劉大人,他吃人,這個王八蛋,竟然有吃人的癖好,不知有多少女人命喪在他的手中。”劉叙樘剛想安慰幾句,背後卻傳來“唰唰”的聲音,他回過頭,看到十幾柄薄薄的刀片朝着他們的方向,穿透空氣直撲過來。------------禮物淤泥中騰起一串串細小的氣泡,将最上層的泥沙攪動,原本清澈的河底漸漸的變得渾濁,像被罩上了一層土黃色的紗布。沉睡在河底的魚兒最先覺察到了不對,它們成群的甩着尾巴離開,将這裡留給那個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生靈。“嘩啦。”泥沙突然飛濺開來,将一塊壓在河底的巨石都彈開了,它碎裂成幾塊,搖搖晃晃的在水中漂浮了一會兒,重新沉入河底。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從大石原本的位置上竄出,它定在河水中間,就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琥珀,然而,沒過多久,它的腦袋左右晃了幾下,一對翅膀也跟着拍動起來,在河中激起了道道水紋。很快,精衛便重新适應了河底的黑暗,它發出一聲聽不見的鳴叫,身體順着水流輕輕晃動了幾下,突然如一支離弦的箭一般,朝着前方深黑色的溝壑一頭紮了下去。程牧遊坐在桌案邊,他的面前放着一張白紙,紙上面隻有幾個字:父親大人膝下。他對着這張紙已經有幾個時辰了,可是筆提了落,落了又提,還是無法将這封隻寫了稱謂的信繼續下去。終于,他站起身,将這張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窗外天光已亮,朝霞一點點的爬滿了整個天空,透過窗棱向外望出去,他心裡豁然開朗:就算父親回信,說不讓自己管王府的事情,難道,他就真的不管了嗎?軍監又如何?國舅又如何?王繼勳身後,可是韓家兩百多條人命,難道這些冤死的靈魂還沒有他頭上這頂烏紗帽的分量重嗎?程牧遊笑了,心裡面壓了很久的大石頭似乎瞬間沒有了,他如釋重負的踱到門前,一把将它推開,讓滿園春色映進書房。外面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劉叙樘和蔣惜惜的身影就出現在穿廊中,兩人走得很急,顯然是探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程牧遊盯着他們,心裡默默說道:該來的總會來,縱使晚了整整九年。王繼勳,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漏網了。一口氣将面前的茶水全部吞下肚子,劉叙樘和蔣惜惜才抹了抹嘴巴,争先恐後的要将在王府看到的事情告訴程牧遊,見蔣惜惜急得面紅耳赤,劉叙樘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講,把你在王府看到的幻象全部告訴程兄。”蔣惜惜吸吸鼻子,将事情的經過全部道出,末了,她說道,“大人,那王繼勳身上背負的血案還不止韓府一宗,他吃人,他叫人肉為想肉,意思是吃過了一次還會想着下次,回味無窮,永世不能忘。”程牧遊臉色鐵青,“我原本以為,在饑荒之年,人迫不得已才會食取同類,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的魔王,以食人為樂,真是罪不容誅。”他看着蔣惜惜,“那王繼勳發現你們了嗎?”蔣惜惜搖頭,“我們跑得快,沒被他的手下傷到,不過,經此一事,他應該會更加警惕,若想再次進入王府,恐怕是難上加難了。”“王繼勳可曾說起過韓家的事情?韓家人的屍首,被他弄到了什麼地方?”劉叙樘站起身,神色肅穆的看着程牧遊,“這個到未曾聽他提起,不過,惜惜去後院時,那些賓客也一個個離開了,王繼勳一人繼續飲酒吃肉,到了後來,他可能喝高了,嘴裡含混不清的說着兩句話,想來倒是和韓家滅門案有關系。”“是什麼?”“他說:物證沒有了,人證一個死了,一個瘋了,誰若想翻案,簡直就是癡人說夢。”程牧遊站起身,手指将桌角死死握緊,“一個死了,一個瘋了?瘋的那個莫不是秦應寶?那麼死的那個,又是誰呢?”正在凝神思忖,門外突然有衙役來報:“大人,栖鳳樓的人來報案,說桦姑被被人給殺了。”一行人趕到栖鳳樓時,裡面正一片混亂,上至有幾分名氣的姑娘,下至嬷嬷下人,都在争搶樓中的寶物和桦姑的私産,有幾個甚至為了争奪幾兩碎銀打了起來,揪頭發,扯衣服,将栖鳳樓鬧了個沸反盈天。倒是平日裡最嚣張的那一個,今天卻變成了最安靜的存在,桦姑,這個張揚了一輩子的女人,靜靜的躺在自己的庭院中,雙眼瞪得大大的,看着這個自己再也無法參與進去的世界。程牧遊盯着眼前混亂的場景,對身邊的史飛輕聲叮囑:“維持住秩序,告訴他們該得的一樣也不會少,至于下一步該怎麼走,官府也會為他們籌謀,讓他們不要趁亂生事。”史飛應了一聲,帶着幾個衙役下去了,程牧遊這才和蔣惜惜劉叙樘一起來到桦姑的屍體旁,在她身邊輕輕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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