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應寶沖過去将她抱住,失而複得應該是全天下最美好的感覺,謝小玉靠在他的肩頭,眼神卻飄向站在人群最後面的秦夫人,用口型沖她說出兩個字:謝謝。秦夫人的手指在椅背上越摳越緊,眉間的紋路也越來越深:方才謝小玉對她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謝謝?她要謝什麼,謝自己差點毒死她嗎?“咔嘣”一聲,指甲斷掉了,心裡最後那根弦也被這聲音吓得斷開了,她勉強将幾欲沖出喉嚨的一聲喊叫憋回去,身上泛起了一層涔涔的濕汗。門忽然慢慢的被推開了,秦夫人兩眼緊盯着門中間,身子一點一點的挪到椅子後面,抓起桌上的一隻青花瓷瓶,身子繃得像一張拉滿玄的弓。看到沁兒的身影出現在門中央時,她才緩了口氣,慢慢的将那隻瓷瓶重新放回原位。沁兒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悄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秦夫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身邊,兩手抓住她的肩頭,“放進去了嗎?”沁兒拼命點頭,“我親手放的,藥也是我親手端過去的”“那怎麼可能不死,那可是砒霜呀。”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夫人,我也奇怪來着,她明明就已經沒氣兒了,可怎麼忽的一下子,又活過來了,就跟回魂了似的。”“回魂?”秦夫人抓住她話中的重點,“回魂回魂”喃喃重複了兩遍之後,她突然大踏步走向衣櫃,随便抓了幾件衣服出來,又去取了幾錠銀子,将它們草草的包在一起,随後,她回到沁兒身邊,将一塊銀子交給她,眼神朝左右看了兩下,才小聲吩咐道,“誰也不要說,你去外面雇一輛馬車,同車夫一起,在校尉府的偏門等我,我現在就要回汴梁,一刻也不能等了。”“汴梁?可是夫人,您要是走了,這校尉府不就成了那位謝姑娘的天下了嗎?”沁兒很是不解。“地位重要還是命重要,”秦夫人突然放大了聲量,但是随即又降了下來,她捉住沁兒的手,“我爹是侍禦史,到了汴梁,什麼都不會缺你的,你按照我的話,快去找輛車回來,記住,誰都不要驚動,快。”沁兒點點頭,急急忙忙的出去了,秦夫人一人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嘴裡又一次說出那兩個字:“回魂回魂回的是誰的魂?”同一時間,裴然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剛才在夢裡,他在大聲的喊着小玉的名字,因為他夢到她穿着那條粉色的裙子,凄凄的站在床邊,屈身沖他行了個禮,“裴然哥,我這就走了,今天特來向你告别。”裴然在她胳膊上一抓,卻抓了個空,背上的冷汗陡然出了一層,“小玉,你這是要去哪裡?”謝小玉卻不言語,隻沖他笑着,笑容漸逝,她的身子也變得透明起來,最後,慢慢的消失在空氣中。裴然捂着臉放聲悲哭,裴斐從外面急急的推門走進來,“哥,哥,你這是怎麼了?”“小玉她應該不在人世了。”------------她馬車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向前,馬蹄聲響徹了整個峽谷。車夫頭一次收到這麼多銀子,自然不敢拿錢不辦事的,他也管不了拉車的兩匹馬已經累的半死,又狠狠的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馬兒受了刺激,撒開蹄子連蹦帶跑的一路朝前沖去。車内,沁兒被颠的受不了,她緊緊的抓住窗棱,回頭望着秦夫人,“夫人,讓他慢些吧,再這麼跑下去,恐怕馬車都要散架了。”秦夫人不理她,眼睛死死的盯住窗外彎鈎似的月牙,将手裡的一串佛珠撥得“噼啪噼啪”的響。這聲音本來是讓人靜心的,可是沁兒卻被它擾得愈發心神不甯起來,她索性将腦袋探出窗外,想讓自己吹吹涼風,沉靜下來。山中很黑,頭頂的月牙和幾顆寒星根本無法将這黑暗穿透,隻将上方幾塊嶙峋的怪石投影下來,将山路襯托的更加神秘駭人。“撲棱撲棱”沁兒耳中忽然傳進幾聲翅膀扇動的聲音,她下意識的在耳朵邊揮了幾下手,卻什麼都沒有觸到。剛想把頭縮回去,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了一抹紅,暗色的,濃稠的,像謝小玉今天吐出的那一口毒血。沁兒身子猛地一顫,慢慢的将頭轉過去,她看見一隻紅色的蝴蝶貼在自己的臉頰旁邊,身體剔透,如同被雕刻出來的一般。沁兒張開嘴巴,剛想發出一聲呼喊,蝴蝶卻倏地一下鑽進她的嘴裡。玉,本應是涼的,然而這血玉做成的蝴蝶卻是灼燙的,比燒熱的油還要燙上百倍。沁兒聞到一股肉香,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舌頭被烤焦了,蝴蝶卻沒有停下來,順着她的喉管向下滑,越來越深,将複仇的烈焰滲入到她每一寸肌膚裡面。冷風從窗口灌進來,把半睡半醒的秦夫人沖的渾身一個激靈,她睜開眼,看見沁兒還探身在窗外,下半身在馬車内來回的搖晃,便沖她說道,“半夜風涼,關上窗子吧。”沁兒沒有回答,還保持着這個姿勢趴在外面,秦夫人心下不耐煩,上手就拉了她一把,将她拽回車内。沁兒的身子重重的落在車廂裡,車窗也随即合上了。秦夫人忽然不再感覺到冷了,因為沁兒的腦袋,是一個冒着黑煙的火球,火焰是從内向外燃起來的,将她的皮膚燒成一層滿是鱗片的黑殼,殼的縫隙裡,隐約透出幾點紅色出來,不知是血肉還是紅光。“哧”的一聲,她全身的衣服也被裡面的高溫點燃了,衣料瞬間爆裂開來,露出裡面焦黑的身子。秦夫人張了幾下嘴巴,終是沒能将那聲求救從嗓子中喊出來,或許,人在極度恐懼的狀态下,是叫不出來的,喉嚨的肌肉在這個時刻已經痙攣了,再可怖的嘶嚎都隻能被深深的壓在肚子裡。馬車又是一颠,沁兒的身體向前頃了頃,突然靠在秦夫人的身上,将她那身金線如意細錦給燒着了。秦夫人被燙的個瑟縮,拼命想将她的身體扒開,怎奈沁兒已經從裡到外被燒了個徹底,皮肉就是一灘固态的油脂,牢牢的附着在秦夫人的身上,根本扯不開。“呲”的一聲,秦夫人身上的衣服被點着了,化成一團白煙兒,把狹小的車廂填的密密實實。頭發也着了,将她常年高昂的頭顱卷在一蓬烈火中,她隻能拼命的伸長脖子,嘴巴張着,發出“啊啊”的怪叫,希望能引起車夫的注意。可她哪裡知道,早在烈火燃起前,車夫就已經摔下了馬車,如今屍首正躺在身邊的萬丈高崖下,現在,隻有兩匹馬在山谷中漫無目的的朝前狂奔。沁兒的喉嚨處慢慢的鼓出了一個包,小孩兒拳頭那般大小,包越來越大,“嘭”的一聲,破掉了,一隻火紅的蝴蝶從裡面鑽了出來,它撲棱着翅膀,飛到秦夫人眼前,和她默然對視着。是她不,不是她最後一刻,秦夫人的腦海中隻有這樣相互矛盾的一句話。蝴蝶“嗖”的一下,鑽進她的嗓子中,順勢而下,将她帶入那萬劫不複的黑暗中。“砰”的一聲,車廂炸開了,在半空中化成一個火球,照亮了整條山谷,一隻蝴蝶從火球的頂端振翅騰起,身子漂浮在火光上方。烈火和黑煙一點點的在風中消散開去,變成萬象中的一縷塵埃,它這才閃動着翅膀,朝着山谷的另一端飛去。秦應寶坐在床邊上,看着雙目緊閉的謝小玉,她臉蛋蒼白,沒有一絲紅暈,嘴唇抿得緊緊的,白裡透着青。他心裡突然闖入了一個及其不好的念頭,于是趕緊伸了兩根指頭放到她的鼻子下端試了試:涼涼的,半點氣息都感受不到。秦應寶吓了一跳,翻身上床将她摟在懷裡,手指剛掐上她的人中,謝小玉卻突然睜開了一雙鳳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秦應寶的心髒先是一提,複又猛地落到肚裡,“小玉,你吓壞我了,我還以為你和白日裡一樣,又”他将她擁進懷裡,很不得将她的骨肉都揉搓到自己身體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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