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叙樘頓了頓,“他好像是被水草纏到了,當時在水底,我怎麼都拉不起他。”“這麼說也有道理,畢竟他年紀也到了,被水草纏住,一時半會兒可能掙脫不開。”聽那老人都蓋棺定論了,其他人均紛紛點頭,一個個對着屍體哀聲歎氣的感歎着。“可是”劉叙樘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将心中的疑問向他們道出。“可是什麼?難道老嚴頭兒的死還有蹊跷?”“也不能算是蹊跷,隻是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先前我看他還好好的,雖然害怕,但是在水裡還能憋氣,一看就是習水之人,但是在我朝上遊了幾下後,他就突然不省人事了,似乎是一瞬間人就不行了。”迎接他的又是一片寂靜,劉叙樘看着他們,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一聲由遠及近的呼喊給打斷了。“爹,爹。”人群讓開了一條路,讓一對年輕男女得以靠近,劉叙樘見那女人大着肚子,便知他們是老嚴頭兒的兒子和兒媳。那年輕男子看到父親口鼻出血的慘狀,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前進一步磕一個頭,“爹,是田兒不孝,讓您一把年紀還不能在家享福,讓您無法親眼看到孫子出世,爹,您去的這樣突然,連盡孝的機會都不留給兒子,您可讓兒子以後怎麼辦呀。”女人也準備跪下,卻被旁邊的人攙扶起來了,“你懷着肚子,可别傷了孩子,這孩子啊,才是老嚴頭兒最看重的,可千萬要保重啊。”劉叙樘看着哭斷腸的嚴田兒,也想起了自己早去的父親,不禁悲從心中起,忍不住歎起氣來。旁邊的人似乎才注意到他隻穿着一件尚未幹透的外衫,于是趕緊去市集裡拿來幾件幹衣服讓他披上,一邊對嚴田兒說道,“這位年輕人冒死将你的父親從河底救了上來,若不是他,老嚴頭兒的屍體都可能尋不到呢,可要好好謝謝他。”------------驚嚴田兒抹掉眼淚,又對着劉叙樘一陣猛磕,劉叙樘趕緊拉起他,不讓嚴田兒再磕下去。“年輕人,你的包裹盤纏是不是都被水卷走了,若無急事,不如在我們村子裡休整幾日再上路,你看可好?”一個持重滄桑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随即,人群中走進了一個筆挺的身影,那人着藍袍,腰腿筆直,看年齡應該已近花甲,但是聲音卻厚重踏實,讓人以為他隻是個中年男子。“爺爺,你終于來了。”見那人進來,一直站在劉叙樘旁邊的小孩兒朝他撲去,遂又将頭從他懷裡擡起來,“爺爺,為什麼人死後會流血淚呢?”老頭兒沒回答他的問題,他将小孩兒拉到身後,眼睛還是望着劉叙樘,似是在等待他回複自己。劉叙樘無奈的攤開兩手,“我這副樣子,确實不方便再繼續趕路了,那就勞煩老人家您了,替我找個方便的住處讓我休整上幾日。”那老頭兒欣慰的點點頭,“若你不嫌棄,就在寒舍歇幾日腳吧,家裡就我和我這大孫兒兩個人,你住着也方便。”劉叙樘低頭行禮,“恭敬不如從命。”“奚伯,您看老嚴頭兒的後事該如何處理呢?他家就田兒和他媳婦兒,他媳婦兒這幾日就要生了,怕是忙不過來啊。”人群中有人問道。那個被稱作奚伯的老頭兒略一沉吟,伸手向人群中點了幾下,“二成子、白勇、餘燦兒,你們幾個一會兒把老嚴頭搬回家,給他換上一套幹淨的衣裳,明天再帶着各自的媳婦兒到嚴家幫忙處理後事,我和田兒明天一早到鎮上置辦一副棺木,再去選一處好地方,老嚴頭兒他辛勞了一輩子,後事一定得辦的妥妥帖帖的,也讓他能走的心安。衆人答應着,按照奚伯的安排各自散去,劉叙樘卻突然想起一事,于是沖奚伯說道:“明天選墳的時候可否讓我同去?”奚伯慈祥的看着他,“年輕人,你對老嚴頭兒已盡心盡力,明天還是好好歇着,選墳的事就交給我好了。”“您誤會了,我其實是想替另一個人選一處安息之地。”奚伯皺眉,“難道還有他人在翻船中失了性命?”劉叙樘趕緊從肩頭的包袱裡逃出那個酒壇,“不瞞您說,今天嚴伯在劃船經過一座小橋時,不小心用竹蒿打碎了一個骨壇,壇裡的骨灰被雨水沖走了大半,隻留下這麼一點,被我收集起來。我不知壇中之人到底是誰,但是總也不能将他棄之不顧,所以将剩下的那一點骨灰帶了回來,想找處好地方給他也造一處墳茔。”此話一出,方才還在各司其職的村民們忽然全部安靜下來,連擡屍的幾人也将屍體放在地上,扭頭看着劉叙樘,臉上的表情不僅僅是驚恐,更有一種大難臨頭的絕望。一切都仿佛定了格,似乎世上隻有劉叙樘一個活人,其他人都在瞬間變成了雕塑。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響起,它小小的,好似生怕被什麼人聽到一樣,“奚伯,那骨壇不會是不會是她她的吧。”說道這個“她”字時,聲音幾乎要鑽進地面,躲着永遠不再出來。奚伯僵硬的臉孔這才動了一下,勉強張了張嘴唇,可他費了半天力,還是沒說出話來。劉叙樘滿心疑惑的看着前面一個個呆若木雞的村民,勉強在臉上堆起一個笑,“各位,為何如此驚慌,難道這骨壇中的人你們都認識?”這話像一個驚雷,在人群頭頂炸開了,有幾個膽小的甚至腿一軟,坐在地上哭了起來。見此情景,劉叙樘不敢再問,但他捧着酒壇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在奚伯總算從驚懼中回過神來,他用手在人群上方揮了揮,“大家不要慌張,容我先向他打聽清楚再做打算,”見哭的人瞬間收聲了,奚伯這才看着劉叙樘,“年輕人,這骨壇原本是放置在哪裡的?”“離這裡不遠的一座橋上,那座橋很窄,很低,再加上當時風大,所以嚴老伯通過時才不小心用船蒿将它挑掉了。”話出,衆村民又不約而同的輕輕向後一縮,好像這句話傷了他們的筋骨一般。“不應該啊,那骨壇四周有青磚環繞,怎麼可能被船蒿搗下來呢?”奚伯疑道。“我也不知道,當時情況緊急,我隻顧着看船,根本不知道那骨壇是如何砸在船上的。”他這句話說的擲地有聲,幹淨利落。說完之後,他話音一變,“不知諸位為何對這骨壇掉落之事如此惶然,難道這壇子裡竟裝了個妖怪不成?”奚伯勉強一笑,“這事情說來話長了,等到了家裡,再容我細細向你道明。大家也都散了吧,天色晚了,孩子們也都乏了,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商量。”“那這骨壇”劉叙樘還舉着它,舉的手都僵了。奚伯眼皮子動了動,終于還是笑着歎了口氣,“你就将它暫且放在我家裡吧,這該來的總會來,怎麼躲也躲不掉的。”夜深了,奚城的呵欠一個接着一個,終于再也受不住瞌睡蟲的襲擾,沉沉的睡了過去。奚伯拿了條小褥子蓋在他肚皮上,然後示意劉叙樘跟他到偏房去。兩人拿着油燈走進去,燈光微弱,但還是依稀照亮了房間的四角,橘黃色的光亮讓劉叙樘心頭熨帖了許多,他這一天經曆了太多,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剛才吃飯時就昏昏欲睡,要不是還惦記着骨壇的事情,恐怕要比奚城先一步進入夢鄉了。他小心翼翼的将骨壇拿出來,“奚伯,這個放在哪裡比較合适?”奚伯定了定神,終于還是下定決心接過那壇子,他捧着它,就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寶貝。“這間房有個神龛,我就先将它供奉在那裡吧。”劉叙樘鄭重的點點頭,看着他将骨壇放在神龛裡,又在前面燃了三炷香,這才又問道,“我知道這個問題多有唐突,可是”“骨壇裡的人我确實認識。”奚伯看着他緩緩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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