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和現在的扈準一樣,在書房裡藏了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不可見人的東西,是啊,書房裡确實有樣東西,你不說我竟将他忘記了。”劉叙樘看着蔣惜惜,但是目光似乎已經穿透了她,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冬日的晚上。那年冬天外祖父病的很重,他終日卧床,連書房都數月未進了。那天,我獨自一人在院中玩耍,卻看見母親和常來給外祖父看病的大夫一臉凝重的從他房裡走出來,那大夫和母親說了幾句便離去了,獨留她一人站在那裡,滿臉都是哀戚之色。我走上前拉住母親的衣角,輕聲詢問怎麼了,卻被她一把抱在懷裡,她說:“樘兒,大夫說你外祖父病的很重,可能熬不過這個冬日了。”她的淚浸濕了我的頭發,也将我的心打的濕漉漉的,再也無法暢快的玩耍。之後的幾天我都守在外祖父的卧榻旁,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垂老蒼白的臉,仔細聆聽他微弱的呼吸,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便會永遠的失去他,再也尋他不着。可他就這麼昏睡着,一日複一日,母親很憂慮,她怕外祖父就此睡過去,連最後的話都不留給自己一句。我猛然想起那一屋子的書,想起外祖父曾說過,這些書是他一輩子的心血,無論走到哪裡,心裡最記挂的就是它們。我心裡突然掠過一個念頭,若是将書念給外祖父聽,說不定他就能醒過來了吧。想到這裡,我沖出房間朝書房跑去,可書房的門卻被一把鐵鎖牢牢闩住了,根本推不開。我想母親那裡可能會有鑰匙,便轉身要走,就在扭頭的那一瞬間,卻看到書房裡紅光微閃,似乎有什麼人在書桌上點燃了一根蠟燭。我看了看門上的那把大鎖,沒錯,它從外面鎖的牢牢的,沒有半點被打開的迹象,可若是如此,那人是怎麼進入屋子的呢?我放輕了腳步,踮着腳尖走上石階,一點點的走到窗邊,透過镂空的窗棱朝裡面望去。------------狐微弱的燭火下,我看到了一隻小小的狐狸,它一身橘紅色的毛,正端坐在案前,翻着一本書。它的神情是那麼專注,時悲時喜,看到有趣的地方,臉上還會露出一絲笑,毛茸茸的爪子捂着嘴巴,胡須也随着這笑輕輕的抖動,讓我幾乎以為它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狐。突然,燭火閃動了幾下,那狐狸猛地擡起頭,望向我站立的位置,我吓得朝後退去,嘴巴卻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捂住了。我回過頭,發現站在身後的那個人竟是外祖父,心裡不禁又驚又喜,我一頭紮到他的懷裡,“您的病好了嗎?已經可以到處走動了嗎?”外祖父沒有回答,他摸着我的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蒼涼的笑意。書房裡響起“咚”的一聲,我趕緊回過頭,發現蠟燭和狐狸都不見了,書本還和往常一樣,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好似剛才隻是我的一場夢境。“您剛才看到那隻狐狸了嗎?”我扭頭問外祖父,卻隻看到了初雪從天空飄落,鵝毛般的雪花掉落在地上,很快積起厚厚的一層,在這片潔白的雪地上,一雙腳印由近及遠,慢慢的走出院子,朝無垠的天地間走去。外祖父的房間裡飄出了母親的哭聲,她說:“父親,父親,您連一句話都沒留給女兒,就這麼去了嗎?”蔣惜惜眨巴眨巴眼睛,“所以那晚你看到的是你外祖父的靈魂?”“應該是吧。”“那隻狐狸呢?”劉叙樘搖頭,“不知道,我從此再未見過它,可是今天聽你一說,我卻在想這狐狸是否和扈準床下的秘密有什麼關系呢。”兩人正說着,卻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酒肆門前走了過去。“竹笙,”蔣惜惜看着她匆匆的背影說道,“話說回來,昨天要不是她,我根本不知道扈準回來了,可能會被他抓個正着。”“剛才過去的是戲班子的竹笙姑娘?”劉叙樘皺起眉頭。“除了她還能有誰。”“不對啊,那戲班子前兩天已經到北邊的青州城去了,我親眼看着他們的車隊出發的。”扈準把一摞摞書全部從書架上扒下來,他盯着每一個縫隙,每一處角落,卻都找不到那柄斷掉的梳子。“綠翹。”他念叨着這個名字奔出屋外,不顧滿地泥濘,跪在草地裡來回摸索着,希望像上次那樣在這裡尋到梳子的下落。“扈準”梳子沒找着,背後卻飄來一個顫巍巍的聲音,扈準回頭,卻什麼都沒看到,隻覺得頭發上一動,似是有什麼東西落入發間。他伸手将那東西抓下來,發現隻不過是一隻蝴蝶,于是歎了口氣,欲将蝴蝶甩掉,可那蝴蝶翅膀撲棱了幾下,又一次落在他的鼻尖上,像是在看着他似的,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呼喊,“扈準”“是你在叫我?”扈準盯着蝴蝶的頭和觸角,隐約中竟發現它變了樣子,它越來越像一個女人,一個前幾天被自己殺死的女人。“鏡兒?”“你說過要帶我走的,為什麼要殺了我,連半塊骨頭都沒留下。”蝴蝶狂亂的扇動着翅膀,沖扈準的眼睛直飛過來,它的影子在扈準漆黑的瞳仁裡越變越大,越變越猙獰。“啪。”兩隻手掌重重的拍在一起,将蝴蝶的身子壓了個稀爛,扈準長出了一口氣,嫌惡的将手裡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甩掉,“誰讓你弄斷了綠翹的梳子,真是死不足惜。”“一把破梳子,有這麼重要嗎,還至于為了它殺人滅口?”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門口,她站在一束花枝下面,冷冷的瞅着扈準,她的手裡抓着一柄斷成兩截的木梳,梳子不安分的扭來扭去,就像兩隻白淨纖細的手。“是你偷走了我的梳子?”扈準站起來望向她,他的雙眼又一次被暗夜籠罩,“竹笙,關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竹笙“噗嗤”笑出了聲,“我知道你殺了人,還不止一個,鏡兒的死我還能理解,可是綠翹呢,你口口聲聲要愛一輩子,永生永世不分離的妻子,怎麼也死在你的手裡了呢?”“我不是有意的,”在這樣濕熱的天氣裡,扈準竟然從頭發哆嗦到腳趾,“那天她回來取東西,說對我死了心,要與我和離,無論我怎麼求都不聽,”他看着竹笙,眼神裡透着綠瑩瑩的光,那光不已經屬于人類了,而是像極了某種動物,“我不能讓她走的,她這麼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有了綠翹,我沒辦法繼續活下去,我受不了的。”“所以你就殺死了她,用那本書?”“不是我殺的,我怎麼舍得殺她,可是,我已經控制不了它了,綠翹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把它碰到了地上,裡面的字符就飛了出來,它們吞噬了她,什麼都沒留下,一點兒都沒剩下。”扈準的聲音愈發的瘋狂起來,他突然扭過頭,死死的盯着竹笙手裡的梳子,“不對,她回來了,她還像以前一樣每早為我束發,她已經原諒我了,答應我再也不會走了。”“你是指這把梳子?”竹笙冷眼看着扈準,将手裡那兩瓣梳子晃了晃。“把它還給我。”竹笙看着他眼中燃着兩把綠色的火焰,笑容更深了,“不給。”“把它給我。”扈準又向前走了一步,将竹笙逼進内室。“啪嗒”梳子掉在地上,斷成了幾截,連齒兒都飛了出來,竹笙笑眯眯的看着扈準,将腳狠狠的踩在已經破碎不堪的梳子上,一遍遍的朝下用力,用力,再用力……“疼,官人,疼……”一股散發着腥臭味兒的血竟從竹笙的鞋子下面流了出來,仿佛她踩到的不是梳子,而是綠翹細白的手指。“騰”的一聲,床下騰起一片塵土,在這片朦胧的灰煙中,一本黑色的大書沖了出來,它咆哮着,就像支整裝待發的軍隊,在瞬息之間飛到扈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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