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闱深似海,踏上層層漢白玉台階,明黃色的壯闊一切再次展現眼前,藍天白雲,這個世界是很美的,也是殘酷的。弱肉強食。
司馬遷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和面目,在闊别四個月後,再次見到大漢朝的天子,當書生失去讀書的資格後,當滿手指關節結出幹粗活留下的繭子後,當實在到了迫不得已時候,當人的命運在過轉彎道時不小心一錯再錯後,你其實已經什麼都不必說,你就是來臣服的。
歡愛的氣味全都是,皇帝的寝宮,放蕩的皇帝。一排宮女各持着各的金盆、手巾、角皂、香精,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宮女的盡頭,太史令注視着那端巨大的金黃床幔,吟哦一直傳來,紗缦的細薄不足以抵擋交錯的人影,像幻象一樣,司馬遷頭次見識了何為春宮戲。氣味勾起難堪回憶,所以很難聞。像個小太監一樣和宮女并排站立,他也學着默默消化所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腿早就麻了,連五萬貫是打了水漂的頓悟都有了,這時,皇帝命令宮女過去。
司馬遷有過瞬間的猶豫,他不想往前,踏出這一步,這一步是非常難以邁出的,這意味着他必須丢棄太多東西,但到了這地步,他不能浪費這五萬貫錢,他不能半途而廢,不能眼睜睜看人毀掉自己的全部心血而束手無策。他必須做些什麼。
太史令于是終于跪在了龍床旁邊,伏下身體,額頭貼在地面,慢慢好好認真乞求:“臣知罪,求皇上開恩。”
當什麼也看不到,惟一能聽到的,是沒有止歇的作樂。宮女已經退下,惟他受罪。這個姿勢沒想象中辛苦,隻是腰酸背疼,比毛蟲難看。就算一個人有再驚世的才華,他也不可能成為世俗的對手,吞沒他太容易,權利是最好手段。
“陛下……讓他走吧,子夫害怕。”
“他讓你害怕了?”
“子夫是陛下一個人的,除了陛下,再沒有第二個男人能靠近子夫半步。臣妾是怕他——怕他會像韓嫣一樣沖進來拿雙手掐住臣妾脖子,臣妾害怕極了!”
武帝以一種笑鬧戲耍的口氣說:“你看他可有韓嫣半分膽色?不如你下去,試試用雙手掐緊他喉嚨,看他如何反應。”
“陛下——”她笑了。
“去啊。”武帝靜靜道。
沉默,隻一刻。司馬遷聽見女子說話:“擡起頭。”邊嬌柔的笑,邊這樣說。他擡起頭,看見這個女子,她眼裡果然不見害怕,就算再裝出脆弱的顫抖,但她不在乎以一條人命換取陛下的信任,她要他以為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乃至别人的生命。
——嬌柔如藤蔓,在脖子上纏繞密匝,她使勁不斷再使勁,本能去反抗,他是可以推開這個小女子的,但他不能承受推開的後果,在帝王的遊戲裡,他要做個聽話的玩物,他要他不能反抗!要抗拒本能是這麼難,以至于雙手必須攥緊了,才能不去推開強行加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
再也不能呼吸了,張大嘴拼命吸也不行了,暈眩、白茫茫、他将成為有史以來最窩囊的太史令,匍匐死于婦人手。
——他拿杯中茶水潑到地上那張青白臉上,青白的臉上,眼睛睜開了,嗆進水咳嗽幾聲,趕快拿手捂住,眼睛被水浸得濕潤,他維持着倒下去的姿勢,蜷縮如嬰兒,慢慢地沉沉地喘口氣,“謝陛下開恩。”
陛下哈哈一笑,似是滿意了,偉岸傲慢的神情充滿驕縱的快樂,他是帝王,不需要悲傷。司馬遷已經能爬起來,慢慢晃晃站起來,即便是在站起來的情況下,他比帝王還是瘦弱很多,非常明顯的對比,截然不同的兩個男人。雖然連三十都不到,司馬遷有大過年齡的蒼老,這從他的眼睛裡湛出來,他沒有輕狂與豪邁,他是冷靜而無動于衷的,在司馬遷自己都沒覺察的時候,早慧的他已經離他心目中的史官标準急劇靠攏,嚴厲地苛求自己,就算曾抱有為國盡忠的雄心壯志,但如同沒有一個史官可能在當朝受到重用,他也在不斷遭受自己所處現實的打擊,到現在,甯願安然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将一切貢獻給後世。
武帝看着他,與朝堂衆臣之上的威嚴冷漠眼光截然不同,武帝并不是把他作為一個臣子來看待的。
“我說過,我喜怒無常。”
武帝的驕矜已經發揮到極緻,司馬遷想總有一天皇帝也會賞給他的屍體這句話,總有那麼一天。他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茶漬,看看手心上的茶葉,仍然慢慢好好恭敬答:“全都是微臣的錯,陛下聖明。”
武帝隻披了件袍子,高大巍峨的身體有永遠不屈的意志,他不需要屈從于任何一個人,他會折斷任何一個不屈從于他的人。司馬遷很清醒,他的手也沒有一點發抖,甚至在武帝針對他的一切惡劣興趣還來不及有所表現時,比如踹他或踢他,他把手伸出來,拉開了皇帝明亮金黃外袍上的結,滾熱的身體就在眼前,司馬遷自然地慢慢地摸着,皇宮非常寂靜,事情變得簡單,五萬貫已經值得,滄海……已經沒有資格擁有了,已經沒有那五萬貫了。即便心裡是怆然而悲痛的,司馬遷沒有在神情上表現出任何,他清朗的雙目完全看着帝王,用他的雙手溫柔撫摸着皇帝屹立昂然的身體,就算雙手沾滿了女人的胭脂和香,他也非常溫柔,如同對待處女新娘,每一寸皮膚骨骼毛發都十分愛惜。
閱人無數的漢武帝冷冷看着他拙劣表演。
這個瘦長得好象竹杆一樣的人,突然摸摸索索從襦襟裡掏出一根細細玉簪,分明又是小店鋪的殘貨。他居然膽敢照葫蘆畫瓢一樣,拿這種玩意戲弄起帝王,他把它放在武帝手裡,很鄭重說:“微臣以前都做錯了,陛下對臣一直厚愛,臣卻沒能體會,從今以後,微臣心裡隻有陛下。”多麼像女子的說詞,命運是種什麼樣的東西?他太難左右了,事情發生,已經不能逃避。調臉走路?被殺。曲意逢迎?被殺。一片死心塌地?被殺。反正總會被殺,遲一些慢一些問題,怕什麼?!今日所做一切,不過也是場遊戲。
當他再次抱住皇帝時,皇帝也是個人,他也會犯錯,皇帝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罵他:“豬。你真以為我會殺你?”
“不會嗎?”他想明天就可以又見到手稿、資料、油燈、桌椅,太好了。
“不會。”皇帝抓住他尖削的下巴,望進眼睛,明白告訴他:“我會讓你比死更痛苦。”
竹子在飄,綠色太茂密,感覺每次風吹過竹子都已經飄起來。
舒服地枕在軟塌上,那個人正在眯起眼細細看過白絹墨字,陽光灑下,每種顔色都斑駁。他是懶洋洋的大老虎,懶洋洋地霸占整片竹林。
“你把荊坷寫成聖人,我看他是一顆輸不起的敗棋,子長,你總對敗者粉飾,卻對真正赢家潑冷水。”劉徹不再看白絹,他望着背對他默默坐在一旁的人,有些逗弄,有些溫柔,是帝王高傲的垂憐。“你将怎樣寫我?”
他默默坐在一旁,心不在焉撿起地上一片破損綠葉,沿着缺口他用指甲一一刮下污迹,這片竹林,該是整個北方最大的竹林,在蕭瑟秋天裡卻滿目新綠,果然如皇帝所言是極妙的地方,不知道在荊坷刺秦前,太子丹能不能也找到這樣一片林子請自己的忠士好好舞一場最後絕豔的劍。
“怎樣都是死,何不死得漂亮些?他最終血濺秦廷,不漂亮,但是英雄。”重又幹淨了的綠葉在陽光下顯示出殘缺的美麗,司馬遷把它夾進絹裡。“陛下想我怎樣寫你?”
“你可以把我寫成遠勝于秦始皇,中國曆史最殘暴的皇帝。我喜歡你這樣寫。讓後世都為我劉徹警醒吧!”
他終于回過頭,掃眼不愧為皇帝的人。“平庸真是很可怕?連陛下這樣的天子也會害怕平庸?遠勝曆代所有皇帝,現在看來,是快做到了……就連始皇帝都沒能求到的神仙,陛下也一定要勞民傷财勢必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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