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這書書封上滿是仙雲渺渺的畫,裡頭的人物小到叫人看不見,碧藍的封面紙分外顯眼。
幾年前梁妄看見這書,隻翻了三頁,說是裡頭滿是一堆救人救鬼的東西,什麼藥物的用法、符咒之灰的用法,還有黃符療法,看上去像是醫書,用量極為嚴謹,數字一堆,他懶得看。
當時梁妄道:“本王又非大夫,看什麼醫書。”
便随手将這書放在了一旁,幾年蒙塵,從未碰過,今日怎麼會想起來翻看了?
秦鹿不解,她這一睡,不解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将梁妄的房間整理好了之後,秦鹿又為他房内點了熏香,掃了他房門前無用之物,收回了玉碗,便去修理院中的花草。
院中花草有許多都是前幾日搬來才種下的,還未完全在泥土中紮根,被大雨一澆,損了許多。
梁妄手裡的書看了一半,皺着眉心于心中又默讀了一遍才算記下,便是這些如同醫書一般的書籍,最為叫人頭疼。
他能聽見不遠處房内秦鹿打掃時不時發出的聲響,于是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書房門前朝外看,正瞧見秦鹿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小鐵鍬,一身墨綠蹲在了花叢中。
她背對着這邊,提着裙擺,墨色的長發高高紮了個馬尾,頭上的銀簪是梁妄早些時候從自己的物件中找出,随手送她的。
小鐵鍬翻着泥土,秦鹿将那些被雨水沖軟了根,倒在地面的花兒又重新種了下去,花叢中有兩株小棵的栀子,才隻有人一截小臂高,一株上開了三五朵,也不知是否因為前日下午大雨沖過,原先藏在葉子裡的綠色花苞綻放,一朵朵小白花盛開,發着濃郁的香味兒。
那葉子裡頭,還有幾枚白綠扭轉的花骨朵兒待開。
秦鹿見這兩株栀子花開得好,原本好好長在院裡沒有歪倒的,卻被她挖了出來。随後她找來了兩個花壇,一一種下後,便将這兩株栀子花清洗幹淨,一株放進了梁妄的房内,一株捧着,正朝書房的方向走來。
與梁妄對上視線時,秦鹿一笑,梁妄見之,頓了頓,翻了個白眼,也不知是在欲蓋彌彰什麼。
不過後來,在秦鹿的記憶裡,任憑一處一年都難得落雨幾回,梁妄也再沒開壇求雨過了,秦鹿以為他嫌麻煩,怕自己又被雨水淋得落魄,實則梁妄自己才知曉,那短短的開壇求雨過程中,他不知手抖了幾回,也想過若自己失敗了當如何。
春日雖雨多,那幾日卻豔陽高照,雨沒求來,秦鹿永眠,他又是否會惋惜?會不舍?
索性他求得了雨,救了秦鹿,但那一刻鐘的心焦,梁妄再也不想體會。
且後來的許多年裡,秦鹿也很少見梁妄祭出桃木劍,即便有時有些鬼的确難纏,但他甯可費些功夫。
無有齋書房内的書,他沒再挑剔着看,拿到一本便是一本,看完了才放下,若是碰見那些救人救鬼的,總得複看一遍,加深記憶。
饒是這些平日裡的生活瑣碎中,梁妄改了其中一兩樣原先的習慣,卻也未變過與秦鹿之間的相處。該發火時照常發火,該生氣時也會生氣,還得秦鹿好聲好氣地哄着才行,等回頭哪日不爽了,嘴上似帶了刀,說得秦鹿幾乎怒發沖冠,要與他拼命。
也就是裝腔作勢與他拼命,秦鹿知曉,若是拳腳刀劍,梁妄不是她的對手,但梁妄畢竟是道仙,手裡掌握着天下衆鬼的生死之法,他折騰人的手段,遠遠不止一條,秦鹿隻能順之、應之,偶爾氣急才頂兩句嘴。
再後來不知哪一次搬家,秦鹿雇來收拾東西的人手腳不利索,将放在梁妄書房内的金鑲玉花瓶打碎,那人也怕,跪在秦鹿跟前連連磕頭。
他一把年紀,七十好幾,秦鹿看着可憐,索性那金鑲玉花瓶與梁妄書房内的陳設也不符,眼前之人沒幾年活頭,她氣歸氣,又能拿對方如何呢?幹脆還是讓那人将花瓶的碎屑收拾了去,隻是這一趟搬家的費用,她不給了。
搬了家之後,梁妄進書房瞥見書桌上的花瓶換了一個,随口問了句金鑲玉的那個去哪兒了,秦鹿見門外老頭兒還在收拾東西,怕梁妄責怪于他,于是說:“我覺着那花瓶與主人書房不配,收起來了。”
梁妄隻是微微擡眉,哦了一聲,也沒何反應。
秦鹿知曉,他從來也不在意這些東西,無有齋内凡是吃的用的,一切都是秦鹿布置,梁妄隻負責在裡頭添一些自己的審美。
之後的花瓶,再也沒出現在梁妄的書桌上過,他沒過問,秦鹿也就漸漸忘了這些。
春去秋來,不知過了多少寒暑,當年他們在謝府無意間救下的小孩兒,成了一心向道,想窺長生不老的道士,因知曉梁妄愛茶,故而在卓城設了歡意茶樓,給自己改名謝盡歡,幫着秦鹿與梁妄做一些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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