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蘇培盛忍受着刺骨的冷風往脖子裡鑽,瞥了一眼旁邊兩個與他差不多的侍衛,再看着面無表情的主子,忍不住上前小聲提醒了一句。“你去敲門吧。”胤禛看着眼前的府邸,歎了口氣。當年剛開始籌劃奪嫡時,他曾安排了粘竿處的人守在廉親王府左右,以便随時打探消息。相比直接将眼線埋伏在其他人府裡的作法,已是對那人一種無言的信任,後來在康熙四十七年左右,他又下令那幾個人撤離,無須再看着,以緻于那人十幾天未來上朝,他是否吃好睡好,又或者在做什麼,自己半點風聲也得不到。蘇培盛應了一聲,上前叩門。不一會兒,門開了,從裡面探出半個身子,是門房打扮的家仆。那人是廉親王府上的老人了,自然認得胤禛,見狀不由吃了一驚,忙将門打開,戰戰兢兢上前跪拜。蘇培盛阻止了他,低聲道:“主子是微服出來的,也不想你們王爺大肆相迎,别聲張,我們自己進去。”那人諾諾應了一聲,将他們迎了進去,一面讓人去通知管家。當年在潛邸時,兩家也時常互相走動,這座王府對于胤禛來說,無異于自己第二個家那般熟稔,他即便閉着眼睛,也知道該怎麼走。走至中庭時,便見廉親王府世子帶着管家匆匆過來,迎面拜倒。“奴才弘旺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十一二歲的弘旺半大不小,行禮的時候卻是循規蹈矩,挑不出一點毛病。“這麼多禮做什麼,快起來罷,多日不見,你又長大不少。”胤禛看着他,臉上也露出一絲微笑模樣,他自小看着弘旺長大,又因胤禩的關系,将他當成自己兒子一般,寵愛縱容甚至比自己的兒子更多。“有勞皇上垂詢,奴才尚好。”弘旺垂手肅立,神色恭謹客氣到了極點,反而帶着一股疏離。隻是胤禛心中有所惦記,并沒有去看他的表情,甚至連弘旺自稱奴才,而非像平日那般親昵地以侄兒自居,也未曾留意。蘇培盛卻注意到了,他又偷偷看了弘旺好幾眼,卻發現這府裡上至世子,下至管家,臉上都罩了股陰郁之氣,面色不冷不熱,顯然十分不喜他們的到來。“你阿瑪呢?”又閑話了幾句,胤禛忍不住問道。“阿瑪病了,剛吃了藥睡下,怕是喚不醒。”弘旺冷冷道。他如今對這位皇帝四伯,心裡頭隻餘下了膩味,想當年小時自己也常喜歡纏着他,跟前跟後,問東問西,那會兒四伯還沒當皇帝,雖然平日裡看起來不好親近,但對于他,卻是真心疼愛的,弘旺失母之後,他更經常跟着大阿哥弘晖到雍親王府裡去小住,那拉氏對他同樣視如己出。隻是這一切在十幾天前都改變了。那日阿瑪自宮裡回來,他像往常到門口迎接,迎來的卻是盲了雙眼的阿瑪。自那以後十數日,宮裡頭既沒有派人來,阿瑪也不用再去上朝,唯一一個太醫,還是大阿哥叫的。任他再魯鈍,也猜得出與皇帝四伯有關。若不是朝廷有制度,不允許宗室在沒有皇命的情況下離開京城,他真想勸阿瑪走得遠遠的。他此生最大的願望,不是繼承王爵,享受榮華富貴,而是自己的阿瑪能夠長命百歲,能夠看着自己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但連這樣簡單的願望,現在也被破壞了。思及此,弘旺不由緊緊攥住自己的手心,指甲陷入肉裡,幾乎要掐出血來。身後的管家高明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忙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沖動。弘旺深吸了口氣,青稚猶存的臉上畢竟難以掩飾那樣激烈的情緒,以緻于胤禛在看到他的神情時馬上察覺出不妥來。“他怎麼了?”胤禛微微皺眉,視線自弘旺臉上移至他身後的高明,立時發現二人舉止之間都有些異樣。“阿瑪沒事,多謝皇上關心。”弘旺畢竟隻有十一歲,再如何老成,也難以在胤禛這樣的人面前表現得天衣無縫,何況他說話的時候,語氣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冷淡和疏遠。“帶朕去瞧瞧他。”弘旺抿緊嘴唇,沒有出聲。“弘旺!”胤禛也沉下臉色,更堅信了自己心中的判斷。眼看二人僵持起來,高明忙低聲道:“大阿哥,您要替王爺想想。”這句話一入耳,弘旺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心中止不住冷笑。是啊,就算自己不同意又如何,他這位四伯不是常人,是九五之尊,他的話無人敢違逆,就連上書房的師傅也說了,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屆時隻消一句話,隻怕整個王府要被抄家覆滅,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請随奴才來。”他轉身就走,也不多看胤禛一眼。奴才二字從他口中道出,清脆響亮,卻分外刺耳。胤禛看着他僵直的背和反常的行止,也沒心思同他計較,卻不知為何,隻覺得心頭不安如漣漪般一點點擴大。弘旺走在前頭,在七彎八繞的回廊間行走,卻并不是走向胤禩寝室,而是往着後院的方向。再走上一段路,縷縷香火的味道飄散開來,映入胤禛眼簾的,是一個背影。地上的積雪被掃向四周,留出中間一大塊空地,擺着一個香案,上面放了幾盤瓜果和一個香爐。還有一塊牌位。隻見胤禩手裡撚着香,朝那裡彎腰拜了幾拜,輕聲道:“額娘,兒子不孝,今兒個是您的忌辰,我卻不能親往景陵拜祭。”他頓了頓,輕輕一歎。“也不知道您如今在哪裡,隻盼下輩子能投胎到殷實人家,平凡度日,快活一生。”胤禛怔怔瞧着他的背影,一眼便看出這人雖披着大氅,卻清瘦不少。來時心裡早已盤算過無數次,該怎麼開口,該說些什麼,可到了跟前,卻發現事先想好的措辭,一句也吐不出來。腳步比思緒快一步做出反應,他正想上前也給良妃上一炷香,卻突然發現駭人一幕,驚得他再也邁不開半步。那人叙完話,拿着香上前,似乎想插進香爐裡,卻不知怎的碰翻了香爐,隻得伸手去摸,袖子一掃,連帶着整個爐子都摔落在地,香灰灑了一地。胤禩歎了口氣,蹲下身,手一邊往可能的方向慢慢摸索,終于找到滾至桌角的香爐,他撿了起來,裡頭還有些灰沒灑盡,便将就着,将手中的香插了進去,回想着方才的位置,慢慢把香爐擺回原位。與良妃有關的一切,他都不願假手于人,連弘旺也被他遠遠地打發開去,獨留自己,能夠靜靜地與良妃說會兒話。是以他也沒有發現,在自己身後,還有幾人看着眼前這副情景,早已紅了眼眶,死死忍着眼淚。弘旺渾身顫抖着,将嘴巴捂得死死的,才勉強将嗚咽的聲音壓下去,他知道阿瑪不願意聽到别人為了他的眼疾哭哭啼啼,竟也從沒在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他上前幾步,特意發出腳步聲,讓胤禩以為自己剛剛來到。“阿瑪,您拜祭完瑪嬷了嗎?”胤禩嗯了一聲。“你過來罷,也和你瑪嬷上炷香。”弘旺應了,飛快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痕,快步上前,從案上拿起香,說了幾句話,又将香插進去,方道:“阿瑪,外頭天冷,咱們進屋去歇着吧。”伸手便要來扶他。二人轉過身,胤禛這才發現,那人雙眼黯淡無神,自己近在咫尺,他卻恍若未見。禁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對方隻是徑自向前走,沒有反應。他渾身僵硬,眼睜睜看着那人錯身而過,慢慢往另外一頭走去,卻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蘇培盛忍不住低低喊出聲:“王爺……”胤禩一怔,似乎沒想到這裡還有别人,蘇培盛的聲音他聽了數十年,自然認得出來,但蘇培盛如今是禦前的人,如若他也來了,那麼……“可是皇上來了?”他問道。縱是多險惡的環境,胤禛亦未曾手足無措,但此時此刻,看着這人的模樣,他卻臉色慘白,半晌,方顫着聲音喊道:“小八……”胤禩停住腳步,似乎并不意外聽到他的聲音。隻見他朝着胤禛的方向,彈下袖子,單膝跪地。“奴才給皇上請安。”手還沒按在地上,便已被人雙手扶住帶了起來,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嵌入他的血肉裡。書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隻餘下兄弟兩人,各站一邊。胤禛難抑心中激動,貪婪地看着那人,卻忍着沒有妄動。“小八,朕不知道你的眼睛,若是……”若是早知道,他怎麼還會忍住這十幾天,狠心沒來探望。“皇上言重了,這本是陳年舊疾,奴才還該多謝皇上讓奴才回家休養。”胤禩臉上淡淡,沒有過多的表情,卻也感覺不到他在生氣,仿佛坐在他對面的,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胤禛再也忍不住,幾個箭步沖到他跟前,将他緊緊抱住。“小八,對不起……”無數的言語化作這三個字,将這些日子以來未曾出口的話重複無數遍,難掩痛楚。“皇上何必如此,您是一國之君,怎能給奴才認錯,其實您那天所訓斥之言,句句在理,奴才确實是恃寵生驕,也确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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