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也不留他,待他走遠了,方坐下來,仔細查看他的眼睛。“我讓人尋了些藥材,回頭送到你府裡,讓禦醫過來看看可以配個什麼方子。”胤禩苦笑,他再不濟,也還沒有瞎掉,反而正好借着喪妻和眼疾,躲避那些爾虞我詐的暗潮洶湧,怎的一個兩個,便都真當他是瓷做的一般了。“四哥别費心了,我這是老毛病了,也并非一時半會就能痊愈的,總歸聽太醫的,慢慢休養便是,這朝中上下,不知還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去操心。”“你若知我操心,就該快些好起來,如今十三被圈,我身邊,也隻剩下一個你而已。”胤禛看着他,慢慢道。沒了額娘,沒了廷姝,我才真正是身邊隻剩下你的那個人。心底閃過這句話,胤禩卻道:“你還有四嫂,還有内宅那些人。”“你四嫂,我與她,一直相敬如賓,至于其他的人……”見他轉到這上面,胤禛說着說着,就有些急了。“你,唉……那你明日也去納些妾室進府吧。”說至最後,竟有些賭氣了。胤禩樂了,他本也不是真的吃醋,不過想着逗逗他,早就知道這人不禁逗,卻沒想到他會說出讓自己納妾的話來。“既是四哥這麼說了,那我明日便進宮請皇阿瑪指人了?”聽着胤禩似真似假的玩笑話,胤禛卻忽然忡怔起來。如此說來,确是自己耽擱了他吧,年輕俊秀,溫文沉穩的廉郡王,京城誰不想與之結親,即便不是沖着繼福晉的位子,八旗大姓裡想當着府裡側福晉,庶福晉的,隻怕也大有人在吧,若不是有自己在,若不是他顧忌自己的感受,又怎會這麼多年下來,府裡隻有一個弘旺?想及此,胤禛忍着心頭難受,低低歎了口氣:“是我誤了你……你多納些人進府吧,也好開枝散葉,讓良妃娘娘九泉之下得以安心。”“我若想妻妾滿堂,何至于今日府裡冷冷清清?”見他自責模樣,胤禩心頭一暖,也歎道:“你無須多慮,如今我也暫時不想這些,眼下之患,更不是你我的私情,而在于朝堂之上。”他雖沒有上朝議事,但人脈頗廣,與嶽父馬齊、佟國維并沒有斷了聯系,再者胤禛、胤俄等人也會時常與他讨論,聽他的意見,是以胤禛聽到他提及朝政,便停住話頭,凝神聽了起來。“西北不甯,怕随時都有可能興兵西征,屆時十四掌管兵部,自然得天獨厚,而後宮那邊,他又得了德妃娘娘寵愛,兄弟中,老九财力雄厚,也依附于他,十四的内眷,嫡福晉完顔氏、側福晉舒舒覺羅氏,皆是著姓大族,黨同他的朝中大臣,自然也會不少。”這段分析,無疑将十四明明白白地擺在胤禛的對手位置上。胤禛心頭五味雜陳,喜的是十四這麼多年來的拉攏,胤禩依舊不為所動,站在他這一邊,憂的是老爺子對十四的聖眷日盛,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兄弟,甚至是如今形同影子一般的太子,怒的是自己與十四同胞所出,德妃眼裡,卻始終隻有一個兒子。“但老爺子先前不是曾提過明年将巡幸江南麼?”他微微皺眉,忽而想起這事。“這就要看在皇阿瑪心目中,是巡幸重要,還是西北重要了。”胤禩搖搖頭,“無論是何者,戶部都是個冤大頭。”胤禛冷冷一笑,嘴角勾起自嘲苦澀的弧度。無論六部,還是親兄弟,乃至老爺子,都将戶部當成了搖錢樹一般,隻管伸手要錢,卻從來不操心錢從哪來,眼看國庫空虛,甭說巡幸江南、出兵西北,隻怕連尋常的赈災糧饷都拿不大出來,偏生當今皇上愛面子,連着給幾省免了賦稅,雖說于民有利,但如此一來,稅收更是大大減少,以緻于入不敷出。“賬冊明明白白放在哪裡,再要錢,我也生不出來!”胤禛有些氣悶,冷笑道:“老爺子不滿意,就讓他的愛子去管戶部好了。”胤禩知他說的不過是氣話,也不勸阻,隻沉吟道:“我曾查過戶部賬冊,發現國庫虧空,除了用兵、治河、赈災之外,大半還來自于官員的舉債吧。”胤禛點點頭:“京官、地方官員等舉債者不計其數,宗室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地方者,則是以江南三大織造為首,總計怕有上千萬兩,老爺子近些年禦下寬容,對老臣更是優恤,這些人便一個個順着竿子往上爬。”“若是這些人能将債清了,戶部也能解一時之憂。”指節敲着桌面,胤禩輕輕道。但這又談何容易,京城這些八旗王公暫且不論,單單江南三大織造,看似官位不高,卻是皇帝親信心腹,哪個都輕動不得。胤禛聞言一動,卻是幾番思量,暗自記在心頭,以緻于後來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這是後話了。胤禛一走,胤禩臉一沉,朝對面樹木蔥郁處道。一片衣角自樹後閃現,慢吞吞挪了過來,胖乎乎的包子臉上帶着讨好的笑容。“阿瑪。”“非禮勿聽,偷聽大人說話,罰你三天不準吃蜜餞了。”包子臉聞言全皺在一堆,扭股糖似的扭來扭去的身軀也不動了,乖乖站在原地垂頭作反省狀。這招還真好用,胤禩暗道,面上依舊嚴肅。“你躲在樹後做什麼?”“奶娘說要午睡,我想和阿瑪一起,阿瑪不睡,寶寶也不睡。”聲音雖還稚氣,卻已經說得有條有理。胤禩忍不住笑了,敲敲他的額頭道:“過幾年你大些,也要去上書房念書了,若是再這麼黏着阿瑪,隻怕要被其他兄弟笑話。”弘旺似懂非懂,隻是把頭埋進胤禩懷裡,小手環住他。這孩子自額娘去世之後,便分外癡纏。胤禩暗歎了口氣。隻聽弘旺道:“阿瑪,四伯是不是不高興?”胤禩摸摸他的頭,奇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四伯每次來,都會先問問我的,這次沒有,還有,”他的小手指撫上胤禩眉心,比劃着:“皺皺的。”“四伯是大人了,當然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像你這樣的小娃娃,才會成天惦記着吃食。”“那我不要當大人了,我要阿瑪天天抱我,我要天天吃糖!”被喊小娃娃的人不樂意了,大聲宣布道。“你就這點出息!”胤禩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有了他,這頭頂的濃濃陰霾,才像劈開了一方晴空。正如胤禩二人所料,不過一月有餘,康熙就有了動作,隻不過不是出兵西征,而是宣布二廢太子。“老爺子是在為南巡作準備了。”胤禩在聞聽此訊之時,腦海中首先浮現的,便是這個念頭。同一時間,戴铎亦在書房内,對着滿臉凝重的胤禛道:“四爺放心,奴才猜想,皇上暫時還無意出兵西北,十四爺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探視太子第一次被廢,或許誘因是索額圖,是逼宮,是其他種種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理由,然而這次被廢,卻很簡單,隻不過是因為他的皇阿瑪厭棄了他,如此而已。當一個人被讨厭,自然可以有無數原因,如同這一次,康熙曆數太子罪狀,連同早年亵玩内侍,逾制使用明黃飾物的往事,一一被翻出來秋後算賬。自此,胤礽被正式廢黜,圈禁于宗人府内一處冷僻小院裡。自此,他再無翻身的餘地。所有人都很清楚,實際上在複立太子之後,他已經沒有什麼惹眼的舉動,行事甚為低調,但當皇帝讨厭一個人的時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而胤礽自己,将康熙賜予他的寵愛,早早地耗費殆盡。剩下的,隻是疲倦和礙眼罷了。若不是奉了康熙之命,胤禩是不願意到這小院來的。他對太子殊無好感,因早年太子對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栽贓暗算更不在少數,若是換了前世的自己也就罷了,這輩子他無心争鬥,卻還被糾纏不休,免不了就心生厭煩。這個太子二哥,實在沒什麼值得自己尊敬的,他得天獨厚,生來便是皇後嫡子,一國儲君,上有皇帝眷愛,下有索額圖等一幫忠心耿耿,為之籌謀的重臣,比他們這些要靠着雙手去努力掙紮的皇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縱是這樣,他還不懂得珍惜把握,生生将自己擁有的,毀了個一幹二淨。“八爺看這布置,是否合适?”雅爾江阿在一旁出聲,将他的思緒拉回來。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現任宗人府令,是八大鐵帽子王之一,身世顯赫,算起來還是胤禩堂兄,據聞也是個喜愛男色的主兒,但他從未大肆宣揚,尋常也隻在私底下玩些小倌戲子,是以康熙雖略有耳聞,卻懶得去管他。畢竟人家不是太子。兩人走在通往小院的路上,不遠處便是圈禁廢太子的地方,胤禩環視一周,略略點頭笑道:“堂兄過謙了,你執掌宗人府,皇阿瑪自然是放心的。”雅爾江阿正是盛年,身材魁梧俊朗,氣度雍容,與胤禩并肩而走,也毫不遜色,聞言含笑道:“不敢當八爺這一聲贊,隻盼差事辦得穩妥,也就安心了,還望八爺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前面的是客氣話,胤禩并沒有放在心上,最後一句卻讓他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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