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泰道:“西突厥可敦,乃是前朝真定公主,雖然前朝被我朝所滅,但真定公主自小在中原長大,後來和番遠嫁,心中必然思念中原故土,若我朝肯許以優厚條件,她未必不肯幫忙說服摩利可汗,與我朝休兵結盟。”他越說越流利,到最後,竟是不帶磕碰,一氣呵成。許多人露出意外之色,頗有刮目相看的感覺。皇帝沉默片刻:“這條計策,是你臨場想出來的?”賀泰:“是……是之前在竹山時,聽聞蕭豫猖狂,突厥勢大,臣就想了些辦法,都是紙上談兵,也不知能否用上,讓陛下見笑了。”皇帝:“周相,你看呢?”周瑛沉吟:“魯國公此言,有令人耳目一新之處,但其中許多細節,還需要推敲,臣不敢貿然下定論。”皇帝嗯了一聲:“今日議事,就到這裡吧。魯國公留下。”内侍唱喏,衆臣陸續退出,賀泰不知自己為何被單獨留下,有些戰戰兢兢。待殿中恢複清淨,皇帝忽然問:“這個辦法,是誰教你的?”賀泰一驚,冷汗霎時爬滿背脊,忙道:“是臣自個兒想的!”皇帝的聲音喜怒不辯:“是嗎?”兩個字重逾千斤,直壓得賀泰喘不過氣來,他實在頂不住這種壓力,隻能實話實說。“是、是三郎,賀融,他想出來的法子!”賀融?皇帝一怔。他對賀泰幾個兒子的印象,僅止于那天壽宴上的幾面,他們跟着賀泰一起給自己祝壽,在場皇室子弟衆多,孫兒輩都沒有單獨會面說話的機會,皇帝隻記得長孫賀穆舉止沉穩,還有就是曾經因為守城有功,而被拔擢入禁軍的五郎賀湛,聽說賀湛在羽林衛裡表現不錯,大将軍季嵯評價他是個可造之材。但賀融?皇帝努力回想:“就是那個……不良于行的賀融?”賀泰忙道:“正是他!”皇帝不由微微皺眉。喜妍厭媸,人之常情,皇帝也是人,沒有誰應該對一個身負殘疾的人表現出格外的優渥恩遇。皇帝想了想:“朕記得,他的生母,似乎就是在丙申逆案裡被處死的?”賀泰心中一突:“……是,他的生母正是趙氏。”他不太願意提及這個女人,盡管賀泰知道她可能是無辜的,但正是從她屋子裡搜出的巫蠱木偶,成為壓垮魯王府的最後一根稻草。恨屋及烏,剛被流放到房州時,賀泰還沉浸在失落與憤懑中,不願多看這個兒子一眼,但後來,賀融憑借着自己的能力,逐漸為這個家出謀劃策,為衆人回京劈開了一條路,賀泰雖然對三子還是談不上特别喜愛,可也昧不下良心說他不好。想及此,賀泰斟酌着,為賀融說兩句好話:“其實當年事發時,三郎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後來去了房州,他也孝悌父親,友愛兄弟,是個好孩子。”皇帝:“這個主意,是你問他時,他說的,還是他料到朕會問?”若是後者,随意揣測君心,必然是個城府深沉的人。賀泰道:“大郎他們幾個,平日閑暇會聚在一塊談天說地,先前提及和親一事,三郎就說了這個法子。”“和親……”皇帝輕聲道。賀泰想起之前他爹讓馬宏來試探他,想讓賀嘉去和親的事,頓時大氣不敢出。誰知皇帝還是提了起來:“朕記得,你家有個女兒,今年幾歲了?”賀泰結結巴巴:“嘉娘自幼在臣身邊長大,跟着臣一道流放竹山,沒過過幾天的好日子,臣膝下,也就這麼一個女兒……”“沒出息!”皇帝斥道,“她隻是你的庶女!況和親乃為國之安甯,豈容你兒女情長!”賀泰不說話了。靜默片刻,皇帝忽然道:“你的女兒和親,你便可因功封王,當年失去的那些,朕悉數還給你,如何?”賀泰失态地擡起頭,不敢置信看着皇帝。皇帝見他如置夢中,不由緩下語氣,溫聲道:“你在竹山的表現,朕都看在眼裡,你這些年沒有白過,沒有丢賀氏的臉,朕很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知道,你的弟弟們都封了王,你身為長子,卻隻是一個魯國公,委屈你了。朕也知道,這些天,你在工部,諸事不懂,一頭霧水,全都要從頭學起,又生怕旁人輕看,墜了皇長子的身份,墜了朕的威名,難為你了。”一字一句,無不說到了賀泰的心坎上。一個“委屈”,一個“難為”,道盡了他這些年的心酸苦楚。他是有錯,可這十一年,他沒有一天,不在為自己的過錯彌補。賀泰眼眶一熱,哽聲道:“臣不委屈,也不為難,臣有錯,從前,臣做錯的,實在是太多了……”皇帝起身步下台階,親手将他扶起來,諄諄善誘:“朕想彌補你,但也要考慮物議,若你再立一功,自然毋庸置疑,也能杜絕世人的悠悠之口。”上回馬宏提議,暗示賀泰如果主動提出将女兒和親,就可以名正言順回京,但當時賀融極力反對,說那樣反倒會讓皇帝寒心,覺得自己薄情寡義,事實證明賀融的判斷是正确的,如今他們同樣回京了,通過堂堂正正,無可辯駁的守城之功。那麼這一次,會不會又是天子的試探?賀泰心中激蕩難平,在封王與交出女兒之間不斷拉鋸,如同天平的兩端,搖擺不定,高低難分。封王意味着榮耀,意味着身份,他可以重新回到從前,恢複人人尊崇的皇長子身份,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齊王與衛王,在這十一年裡,占盡了帝心與寵愛,賀泰不是不知道,朝野談起立太子,頭一個想到的,不是他皇長子賀泰,而是齊王賀璇。掙紮為難,如火焰在胸中炙烤,反複拉鋸,賀泰臉上神色變幻,舉棋不定。選擇堪堪出口,他張了張嘴,那一瞬間,賀嘉高高興興跑過來叫父親,挽着他的手臂撒嬌,親手給他縫的鞋襪,從粉嫩小童長至娉婷少女,一幕幕從眼前掠過。賀泰咬咬牙,終是道:“臣也知道,為國盡忠,乃臣民本分,但嘉娘是臣唯一的女兒,臣實在舍不得、也不忍心讓她遠嫁,懇請陛下開恩……臣、臣甯可不封王!”皇帝怒道:“放肆!封王與否,是你可以拿來交易的?你以為是買東西呢!”“臣不敢!”賀泰慌忙低下頭,自然也錯過了父親凝視他的目光,以及若有所思的神情。“罷了,”片刻之後,他聽見他的皇帝父親輕輕一歎:“去将賀融召進宮來,朕要見他。”……此時賀融與賀湛張澤等人一道回府,張澤提着禮物絮絮叨叨與他說話,說沒想到賀家三哥竟是如此氣度行止,如魏晉人物再生,簡直極盡誇張之能事,充分暴露了他完全是個看臉下菜碟的人,讓賀融覺得十分好笑。旁邊賀湛一臉無奈,不時扯扯張澤的袖子讓他收斂點。張澤不耐煩:“怎麼着,我誇你三哥,你還呷醋了?回去我多誇你幾句,行了吧?”賀湛扶額:“适可而止啊,你再誇,三哥頭上也不會長出一朵花,再說我其他兄弟也都生得不錯,你是不是要挨個誇上一回?”張澤哈哈一笑:“那不會,誇人不能重樣,你不知道了吧?你大哥他們呢……算了,每一家的大哥都很威嚴,跟我大哥一個樣,聽說你還有個姐姐,要不見見?你三哥都這麼好看,姐姐肯定更好看!”賀湛想打他:“姑娘家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張澤忙避到賀融身後:“三哥,我在神仙堂買了些點心,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那間點心鋪子在京城頗是出名,你下次要是想吃就和我說,我放值的時候正好順路!”賀湛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想翻白眼,你順路,我就不順路了?賀融讓文姜去泡茶,又笑道:“大哥他們許是出門去了,張六郎不是外人,阿嘉也可以見一見的,我去看看他們在不在,你們先聊。”賀湛忙道:“三哥,我去。”賀融:“不必,你陪着六郎吧。”他從未覺得自己腿腳不便,就比别人差了一等。張澤看着賀融背影,不由贊道:“果真是魏晉風儀啊!”又小聲問賀湛:“你跟你三哥怎麼長得不大像?”他之所以這麼驚訝,主要是因為之前聽說賀融是個瘸子,難免先入為主有了印象,一個瘸子再如何好,也不如正常人來得好,但見面之後,張澤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在賀融身上,殘疾反倒成了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點。要不是賀湛已經知道張澤很不着調,指不定要懷疑他這番話别有用心:“我跟我三哥并非同母所出。”張澤恍然,拍拍額頭,嘿嘿一笑:“見笑啊,我給忘了,一見了你三哥就暈頭轉向了!”賀湛磨牙:“等會兒你見了我阿姊,可别這麼失态了,會吓到人家的!”張澤小聲道:“要是你阿姊生得國色天香,我肯定會忍不住啊!”賀湛又想打他了。賀融很快将賀嘉帶了過來,後者果然眉目如畫,但張澤見慣了各色美人,似賀嘉這樣還未形成自己獨特氣韻風姿的,充其量隻是美人,反倒無法讓張澤過于驚訝,所以他很快恢複常态,表現得真正像一個有禮有節的名門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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