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晚上一宿沒睡,就怕眼睛閉上便夢見虞品言遇難的場景,反複琢磨着虞品言要是沒了,自己該怎麼活下去,怎麼想怎麼心寒。永樂侯府的頂梁柱都被她&lso;克死&rso;了,林氏和老太太肯定容不得她。這時代,被家族擯棄的女人本就沒有活路,更何況她還是個癱子,恐怕離開侯府沒兩天就會餓死街頭。老太太到時,就見她病怏怏的半靠在榻上,臉色蠟黃,頭發散亂,一雙眼睛充滿紅血絲,眼窩還深深凹陷下去,明顯經夜未眠的樣子。聽見腳步聲,她僵硬的扭着脖子看來,啞聲問道,&ldo;哥哥怎麼樣了?有沒有收到消息?&rdo;雖然不是侯府血脈,可到底與言兒一塊兒長大,對他的感情是真摯的,半點沒摻假。要不能舍命相救?要不能擔心成這樣?思及此處,老太太對虞襄的成見與隔閡瞬間去了十之五六。&ldo;言兒無事。&rdo;她軟着嗓音開口,&ldo;昨日你做了個噩夢,因此死活不讓言兒出門,夢裡都看見什麼了,跟祖母說說。&rdo;虞襄高懸的心一下子落到實處,見老太太追問,便詳細的叙述起來。虞品言今年虛歲十六,剛踏上仕途,且他行事狠辣,樹敵頗多,效忠的人又是當朝太子,日後指不定會遇見多少劫難。倘若虞家人對她的話不重視,還當她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下次虞品言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老太太聽完思慮半晌,低聲問道,&ldo;你果真看見許多銀錠子掉進江裡去了?&rdo;虞襄十分笃定的點頭。老太太繼續愣神,足有一刻鐘才從緩過來,摸摸虞襄通紅的眼角,柔聲道,&ldo;好孩子,因為擔心你哥,所以一晚上沒合眼吧?藥喝了麼?飯食可曾用過?&rdo;虞襄搖頭,&ldo;不知道哥哥安危,我不想喝藥,也吃不下飯。&rdo;&ldo;好孩子,好孩子……&rdo;老太太表情十分動容,連連拍撫虞襄發頂,&ldo;喝了藥,吃了飯,趕緊睡一覺。累着你了。&rdo;馬嬷嬷親自去廚房給二小姐熬藥做飯。老太太陪虞襄用完飯,見她頻頻打呵欠才起身離開,行至門口忽又回頭,認真叮囑,&ldo;襄兒,日後再做類似的夢,一定要告訴祖母,别悶在心裡。&rdo;虞襄點頭答應。她自然不會悶在心裡,虞品言可是她唯一的護身符。老太太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瞥見跟随在身後的翠屏翠喜兩人,慎重交代,&ldo;日後好生照顧小姐,缺什麼隻管來找馬嬷嬷要。小姐若不肯喝藥吃飯,你們得勸着,再像今日這般放着不管,你們也不用在侯府裡待了。&rdo;翠屏翠喜低聲應諾,等一行人走遠方抹掉額頭的冷汗,面面相觑。老夫人這是怎麼了?怎一夜之間态度大變?老太太回到正院,跪在佛龛下念了一會兒經,這才松開緊繃的心弦。馬嬷嬷攙扶她起身,又端來一杯熱茶,等她坐定後方湊過去詢問,&ldo;老夫人,小姐這夢究竟怎麼回事兒?&rdo;&ldo;這是菩薩給襄兒預警了。&rdo;老太太用杯蓋慢慢撇着浮茶沫子,神情恍惚,&ldo;若言兒他們沒停下,反直接沖過去,夢裡的場景就會變成現實。那些銀錠子想來便是太子攜帶的赈災銀,少說也在這個數……&rdo;她伸出一隻巴掌。&ldo;五萬兩?&rdo;馬嬷嬷龇了龇牙&ldo;五百萬兩,也許更多。&rdo;說到這裡,老太太又出了一腦門的冷汗,喟歎道,&ldo;幸虧襄兒提點一句,言兒沒硬沖過去,否則不但命沒了,整個侯府也要跟着吃罪。五百萬兩,抄了家底兒也賠不起!&rdo;虞襄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裡知道言兒出門辦的是什麼差,又哪裡知道太子帶着赈災銀?但她偏偏夢見了,且描述的那般細緻,彷如身臨其境。到此刻,老太太對她的話再無半點疑慮。馬嬷嬷吸了一口涼氣,驚恐萬狀的低喊,&ldo;五,五百萬兩?我的娘哎!多謝菩薩保佑,多謝菩薩保佑!&rdo;侯爺身死,侯府抄家,他們這些奴才也沒活路了!這次真是僥天之幸,僥天之幸啊!馬嬷嬷沖佛龛拜了拜,低聲呢喃,&ldo;侯爺說得對,小姐不是什麼喪門星,分明是他的福星。老太太,您瞅瞅,短短一月,小姐便幫侯爺避開了兩次死劫。這也忒玄乎了,若不是福澤深厚之人,菩薩豈肯托夢示警……&rdo;老太太沉默半晌,終是揮手道,&ldo;把我庫房裡的兩匹鲛菱紗和那株百年老參送去給襄兒。她是個好的。&rdo;心是好的,隻這事兒處處透着詭異,是福是禍,且再看看吧。&ldo;哎,老奴這便去!&rdo;馬嬷嬷不假手他人,親自去辦。這兩樣東西都是禦賜之物,價值連城,老太太自己都舍不得用,反倒全給了小姐,可見這回真吓着了。翠屏翠喜見老太太猛然間對虞襄重視起來,雖心中不忿,到底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放肆。原本的曆史軌迹:太子前往三門峽赈災,半途遇山崩,雖僥幸不死,卻丢失八百萬兩赈災銀,狼狽而返。言官彈劾太子不仁,觸怒上天降下天罰,累及數萬萬災區民衆。皇帝震怒,命太子前往皇陵忏悔,三年不得入朝,又命四皇子籌措銀兩再去三門峽。四皇子行事沉穩,能力卓絕,将赈災事宜處理的盡善盡美,無一纰漏。九月底,帶萬民傘歸京,聲望大振,而太子則日漸沉寂。永樂侯遇山崩,重傷而歸,将養數月才好。皇帝遷怒,雖未降爵,卻捋去他所有實職,棄之不用。侯府老太君盡數變賣家産抵罪,終究無法挽回侯府聲譽。永樂侯不得不投軍,以性命博取一條出路。☆、虞襄等老太太走遠了,一咕噜從被窩裡翻坐起來,靠着軟枕思量:看來,昨晚那夢應驗了,虞品言這回有驚無險,否則老太太怎會巴巴的跑來盤問,且态度那樣和藹。雖然不能預知自己的安危,能預知虞品言的安危也就夠了。她一個癱子,誰稀得算計她。虞襄邊想邊抓住床幔上系着的一塊桃木牌,問道,&ldo;這牌子上雕的是什麼?&rdo;那扭曲詭異的字符染了一層朱砂,看上去紅彤彤的,十分紮眼。類似的木牌還挂在窗邊,廊下,甚至塞在床褥裡,幾乎布滿了整個小院。從&lso;虞襄&rso;的記憶來看,這些都是林氏的陪房金嬷嬷與一個形貌猥瑣的老尼姑一塊兒布置的,走時還在門口潑了一盆黑狗血,腥氣彌漫了幾天才散。桃紅奔過來,往主子後腰墊了一個軟枕,拿起桃木牌看了半晌,臉色忽然大變。虞襄挑高半邊眉毛,笃定道,&ldo;說實話吧,這玩意兒可是厭勝之術?&rdo;若是丫頭肯實言相告,日後也算得用。小桃紅輕輕點頭,&ldo;回小姐,這是鎮妖符,寫的是……&rdo;她小心翼翼的瞄了眼主子。&ldo;寫的是&lso;七魂皆殺,業火焚體&rso;是不是?&rdo;虞襄冷笑。因生下來就癱瘓,看見别人能跑能跳,能遊覽大好河山,她覺得不甘,脾氣日漸暴躁,最後在哥哥的建議下開始信佛,這才看淡很多。她參閱過的佛家典籍數不勝數,豈能被幾個梵文難住。這桃木牌,她第一天醒來就想全燒了!如今在老太太眼裡,她那&lso;喪門星&rso;的帽子算是摘掉了,且救了虞品言兩命,燒幾塊牌子算不得什麼。等老太太回過味來,林氏就該倒黴了!虞襄扯下桃木牌,扔在地上,滿臉的厭惡,&ldo;屋裡那些木牌全都找出來燒掉!快去。&rdo;桃紅也覺得這木牌瘆人,早想處理掉了,聽主子一說忙颠颠的答應。院外很快升起一股濃煙,翠屏翠喜聞見煙味跑過去查看,驚得叫起來,&ldo;呀,你怎麼把這些平安牌給燒了?夫人有吩咐,這些牌子絕對不能動,否則會招禍的!&rdo;桃紅見翠屏翠喜來搶奪未燒完的木牌,忙一股腦扔進火裡,道,&ldo;小姐讓燒的,這些木牌不吉利!你們站開點,免得火星濺到裙擺上。&rdo;翠屏翠喜連忙跳開,一個準備去正房找太太告狀,一個進屋去勸主子。正當時,馬嬷嬷跨進院門,身後跟着兩個擡箱籠的老婆子。她扇扇濃煙,問道,&ldo;好大的味兒,這是燒什麼呢?&rdo;&ldo;馬嬷嬷,你來得正好。瞅瞅,她們把夫人挂上去的平安牌全給燒了!夫人若是問起來可怎麼交代!&rdo;翠喜做出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分明是鎮妖符,怎成了平安牌了?馬嬷嬷嗤笑,不以為然的擺手,&ldo;由着小姐燒吧,夫人若問起來,你就讓她去找老夫人。&rdo;小姐哪裡是什麼喪門星,分明是福星!再讓鎮妖符鎮着,多少福氣都被折騰沒了!嘶~小姐廢了雙腿,會不會是被這些厭勝之術給咒的?想到這裡,馬嬷嬷倒抽一口涼氣,使人将箱籠擡進小姐屋内便汲汲皇皇往正院跑。這林氏當真是瘋了!她咒小姐時,還不知道小姐并非她親生骨肉呢,倘若哪天對老太太存了怨氣,是不是也會下手?且這厭勝之術詭谲莫測,無影無形,簡直叫人無從防範啊!不行,得趕緊回了老太太!虞襄見馬嬷嬷火燒屁股一般離開,眼睛一眯,惬意的哼起小曲兒來。要說這林氏也是個蠢的,明目張膽的在内宅行巫蠱之術,老太太前幾年被幾個庶子折騰的筋疲力盡,沒功夫管她,得了空,還不得騰出手來收拾!人老了,最忌諱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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