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女兒笑容裡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孟母也放了心,與女兒閑話了些家常,待時辰到了便要起身告退。孟桑榆抱着阿寶,身後跟着如遭雷劈,滿臉神思不屬的馮嬷嬷,直将孟母送到正殿門口。見宮人們隔得遠,孟母猶豫了片刻,拉住女兒的手低聲說道,&ldo;兒啊,等你父親辭去軍職,上交軍權,你去求求皇上,讓他給你個孩子,等到老了也好有個靠!&rdo;&ldo;我的位份和家世擺在那裡,有了孩子定會成為良妃和李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皇上也不會對他多加照看,與其生下來招人算計,不如不生。&rdo;孟桑榆微微抿唇,神色漠然。周武帝用前爪抱住腦袋,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德妃嗓音中的冰冷在一刀一刀往他心裡紮。&ldo;女兒,你怎麼這麼命苦……&rdo;孟母語帶哽咽,眼眶又開始泛紅。&ldo;好了,母親不要替我難過,沒有孩子我還有阿寶。他這樣聰明伶俐,跟孩童沒有兩樣。我精心照顧好他,他至少能夠陪伴我十幾二十年。有了阿寶,我已經知足了!&rdo;孟桑榆溫柔的拍拍阿寶露在外面的屁股墩,然後将他扯出來,捏着他一隻前爪朝孟母揮了揮,戲谑道,&ldo;來,阿寶快跟外祖母說再見!&rdo;周武帝尴尬的要命,但為了讓德妃開心,依然識趣的&lso;汪汪&rso;叫了兩聲。&ldo;真乖!&rdo;孟母被女兒和女兒的萌寵逗笑了,拍拍阿寶的腦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碧霄宮。1313、爆料3等孟母走得遠了,孟桑榆一步一步緩緩朝寝殿走去,馮嬷嬷失魂落魄的跟在她身後,幾次張口欲言又忍住了。&ldo;嬷嬷有什麼話就問吧。&rdo;孟桑榆捋着阿寶背部的毛發,淡淡開口。&ldo;娘娘,國公夫人說您替良妃擋災,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皇上對您的寵愛全都是假的?&rdo;馮嬷嬷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現實。&ldo;是啊,皇上寵我不過為了擡舉孟家,以牽制皇後母族和李家。我不過是皇上手裡的一杆槍,他指哪兒我就要打哪兒,不能違背,違背的下場……你看看如今的皇後母族就知道了。至于良妃,同樣是進宮三年,同樣是三年裡連升五品,她的恩寵不比我少,卻在皇上的刻意安排下讓我次次壓了她一頭,于是我成了萬衆矚目的寵妃,她則躲藏在我的光芒下安然度日。你說我兩之間,皇上究竟是對誰好?&rdo;孟桑榆的語氣雲淡風輕,沒有不平也沒有怨憤,仿佛在訴說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ldo;原來如此!&rdo;馮嬷嬷呢喃,目光放空,陷入了回憶。忽而,她擡起頭,急問道,&ldo;那皇上特特為您求來的育子方真的,真的是……&rdo;&ldo;嗯,父親手握百萬雄師,我若有了皇子,父親為了護住我和孩子必定不會甘心退位。文人竊國須得費番周折,武将若起了反意,隻需拿起手裡的鋼刀就可以了。皇上最忌外戚專權,他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不僅是我,你以為皇後是如何死得?真是我逼死的嗎?她是被皇上捧殺,被整個後宮的女人逼死的!&rdo;孟桑榆冷笑,目光朝窗外的天邊投去,并沒有注意到趴在她膝頭的阿寶僵直看向她的視線。&ldo;皇後不是被您逼死的?&rdo;馮嬷嬷面容恍惚的問。&ldo;她母族已倒,生下的皇子也殇了,身子又油盡燈枯,我逼死她于我有什麼好處?她聽信讒言,懷疑她的皇兒是我下藥弄沒的,想要拼盡全力與我同歸于盡,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rdo;孟桑榆歎了口氣,低聲道,&ldo;我隻是找上她,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訴她罷了。我從不會對孩子出手,她隻需冷靜下來,讓人調查一番就能知曉。滿宮裡,除了我,誰沒對她的肚子下過手?賢妃的屏風,宸妃的荷包,麗妃的話本,她心腹宮女的熏香……甚至連清傲的良妃都送了一套有毒的彩釉瓷器。這些人她不找,偏偏要找我這個擋箭牌報複,我可不能讓她死不瞑目!此後一天,她大概自己也查出了真相,急怒攻心之下便那麼去了。某些人沒有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自然要捏造些謠言讓皇上收拾我。隻是可惜了,我于皇上還有用,皇上不會對我怎樣,最終讓她們失望了。&rdo;&ldo;原來如此……&rdo;除了這句話,驚愕中的馮嬷嬷再也找不出别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周武帝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尊化石。德妃不說,他一直以為皇後是被德妃逼死的。皇後母族已倒,他原本就沒想過要皇後的命,更别提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聽聞德妃見過皇後,皇後便怒極攻心而死,他當時硬生生壓下了震怒,從此視德妃如蛇蠍,厭惡非常。卻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是一葉障目,被一群女人給耍弄了!還有良妃,竟然也在背後推了一把!孤高清傲?好!好一個孤高清傲!頭一次,周武帝開始反省自己是否太過自負,以緻于自負的過了頭變成愚蠢!&ldo;不僅如此,你以為我哥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他小時候如何聰明絕頂,嬷嬷您不會不記得。他是被我父親和母親硬生生養廢的!因為功高蓋主的國公府不需要一個聰明絕頂,能力非凡的繼承人!親手捧殺自己的孩子,那是在剜父親和母親的心頭肉啊!但是為了活下去,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rdo;孟桑榆垂頭,用手捂住眼睛,不讓裡面的淚光被人窺見。周武帝心髒緊縮,絲毫不敢去看她的表情。&ldo;娘娘您受苦了!您為何不早點告訴奴婢啊?&rdo;馮嬷嬷跪在她腳邊,泣不成聲。&ldo;嬷嬷快起來。&rdo;孟桑榆連忙扶起她,柔聲解釋,&ldo;嬷嬷你生性耿直,藏不住事,若讓你知道這裡面的是非曲直,皇上來時你難免會露出行迹,讓皇上起了疑心,所以我一直瞞着你。但如今不同了,良妃心願得償,父親也快要交出軍權退出朝堂,我于皇上已經沒用了,再不讓你知曉真相,我怕你又會督促我去争寵,那樣我會相當困擾的。&rdo;&ldo;娘娘,奴婢愚鈍,奴婢再也不會了!&rdo;馮嬷嬷立馬指天發誓,心中又愧又悔。&ldo;我相信嬷嬷。&rdo;孟桑榆仰頭,将眼裡的淚光逼回眼眶,聲音豁達輕快,帶着奇異的感染力,&ldo;以後咱們就要開始過苦日子了,我還有許多事要依仗嬷嬷,嬷嬷會一如既往的照顧我,幫助我吧?&rdo;&ldo;奴婢願為娘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rdo;馮嬷嬷擦幹眼淚,迅速振作起來。&ldo;嬷嬷嚴重了。&rdo;孟桑榆搖頭失笑,語帶調侃,&ldo;其實我并不可憐,這宮裡有個人比我更加可憐。每每想到他,我心裡就舒服了。&rdo;&ldo;是誰?&rdo;馮嬷嬷目光迥然。&ldo;此人就是當今聖上啊。沈慧茹論相貌論才情論人品沒有一樣拔尖,但她有一個優勢,她沒有勢力龐大的母族,又為人清傲不屑争寵,給人一種淡泊名利的感覺。寵愛這樣的女人是最安全最省心的,不會對皇權構成威脅。皇上愛得不是她的人,而是這種安全感。連自己的感情都要經過層層算計,活在自己設下的囚籠裡,你說,皇上是不是最可憐的?&rdo;更可憐的是,他還愛錯了人!沈慧茹真的隻愛人不愛權嗎?未必!孟桑榆垂眸,搖頭諷笑。馮嬷嬷略略一想後點頭,臉上露出幾分唏噓。周武帝迅速仰首,目光灼灼的朝這個女人看去,心中震蕩着某種強烈的情緒,如驚雷一般轟擊着他的心防。這個女人怎麼能如此聰慧,如此透徹?将他重重包裹的心防剝的一幹二淨!他以為沈慧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現在看來,最了解自己的人在這裡。德妃這般關注自己,她是不是曾經對朕……噗通噗通,周武帝萬念俱灰的心再次狂跳起來。&ldo;娘娘您這麼了解皇上,是不是對皇上情根深種了?&rdo;馮嬷嬷語帶遲疑道。隻有愛才會讓一個女人如此關注一個男人。周武帝豁然捏緊爪子,滿懷渴盼的等待着女人的回答。&ldo;情根深種?&rdo;德妃咀嚼着這四個字,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ldo;嬷嬷,你會愛上一個利用你傷害你,待你無用之後又将你棄之不顧的人麼?我不是受虐狂,不會自尋死路!皇上與我是上下級關系,是互相利用的關系,再無其他。有心有情的女人,在這宮裡是活不下去的。&rdo;周武帝狂跳的心猝然一停,頭腦裡除了一片混沌就隻餘下四個字‐‐互相利用!馮嬷嬷擔心的表情稍緩,遲疑片刻後又問,&ldo;那娘娘您恨不恨皇上?&rdo;周武帝繃直脊背和尾巴,感覺自己快不能呼吸了。&ldo;呵呵~&rdo;仿似聽到一個笑話,孟桑榆擺手輕笑起來,&ldo;我為什麼要恨皇上?恨他我又能為自己做些什麼?你當我真的沒辦法避開那些藥?我隻是不想替他生孩子罷了。無愛既無恨,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感情,糾結痛苦,不如好好愛自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嬷嬷,你說對嗎?&rdo;馮嬷嬷也舒心的笑起來,連連點頭稱是。這句話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胸口傳來,周武帝痛苦的嗚咽一聲,從德妃膝頭一躍而下,踉踉跄跄的朝殿外奔去。他急需一個人靜一靜,來理清這種心如刀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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