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幾乎不出閨門,看美人的機會不多。被羅雲瑾擄走的危急關頭,金蘭還忍不住分心了一下,深深為羅雲瑾惋惜:相貌出衆,萬裡挑一,卻是個橫行霸道的閹豎,真是暴殄天物啊……危機解除,金蘭一時走神,沉醉在青年雍容的風姿之中。她的丫鬟剪春卻心裡一個咯噔,茫然地想:小姐今天是什麼鬼運氣,命裡犯爛桃花麼?對一個已經定親的小娘子而言,大庭廣衆之下被一個血氣方剛的陌生男子盯着看這麼久,傳出去可不妥啊……羅雲瑾畢竟隻是宦官,親王可是正經男人。陳家是書香人家,看重名譽……不等剪春動作,朱瑄收回視線,握拳抵在唇邊,又是兩聲輕咳,低頭從袖子裡拈出一條發帶。金蘭輕輕啊了一聲。那是她箍發的珍珠頭須,之前剪春幫她卸下首飾的時候扯松了發帶,她又被羅雲瑾塞來塞去折騰那麼久,蚌珠髻上戴的茉莉花早就掉光了,珍珠頭須也徹底松落,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剪春剛才幫她整理妝容的時候還嘀咕了兩句。原來是這位親王撿到了。朱瑄伸出手。金蘭下意識伸手去接。她握住失而複得的珍珠頭須,覺得自己應該說些感激的話,什麼“救命之恩、銘感五内”之類的,醞釀半天,卻隻能幹巴巴地、斷斷續續地道:“謝……多謝。”好像太失禮了,回去她就告訴賀老爺今天發生的事,讓賀老爺出面代她緻謝。朱瑄臉上沒什麼表情。金蘭想起自己現在蓬頭垢面,臉上眼淚還沒幹,紅紅白白的,樣子肯定很狼狽,而對方氣質高雅,不由有些羞赧,抿嘴笑了笑。被徹底無視的剪春偷眼看看朱瑄,再看看金蘭,眼皮直跳。爛桃花,絕對是爛桃花!剛才那位羅統領注視小姐的眼神,怎麼說呢,就像白日裡見了鬼。眼前這位看小姐的眼神和羅統領的有點像。又有那麼一點不同。他沒有羅統領那麼驚訝,似乎很平靜,平靜到面無表情。他長相清秀,眉眼如畫,怎麼看怎麼讓人舒服,這種冷淡到漠然的表情放在他臉上也帶了點溫柔缱绻的味道,是個讓人無論如何都提不起戒心的人,眼神淡然又深邃,甚至可以說得上溫和。而溫和背後卻又隐隐有一種無形的、讓在場衆人緊張得透不過起來的威壓。天家骨血,随随便便的一個眼神,也掩不住骨子裡生于俱來的貴氣。他的衣着并不是特别華貴,一身玄色暗紋盤領窄袖袍,腰間系帶空蕩蕩的,沒有佩戴多餘的佩飾,束發的玉冠也是樸素式樣,不像時下那些追趕時髦的纨绔子弟那樣簪花戴金,騎的馬看起來也普通。連他身後扈從的衣着也比他鮮亮。但在場錦衣華服的缇騎軍官們,都不及他引人注目。他一現身,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彙集到他身上去,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在打量他的意思,看他的眼色,揣度他的喜怒。而他對這些習以為常,舉手投足,是常年居于高位者的從容和冷漠。隻要他不開口,衆人便屏氣凝神,動都不敢動一下。剪春有種直覺:這位親王比羅雲瑾更可怕!可怕的朱瑄一語不發,看着馬車裡的金蘭,眼神像夏夜裡起雲的星空,璀璨光華全都陷在裡頭,影影綽綽的,你仿佛看得見,又好像隻是自己的錯覺。剪春終于想到一句話來形容這一刻朱瑄的眼神:就跟他們小姐欠他錢沒還似的。而且是很多很多錢。多到數都數不清的那種。顯然金蘭的感受和剪春的差不多,她被朱瑄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渾身炸起雞皮疙瘩,心裡暗暗嘀咕:“莫非口頭道謝太敷衍了,救命恩人想要我立馬兌個幾千錢來報恩?”剪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對面,心裡為自家小姐掬一把辛酸淚。被狠毒的太監擄走,還是被陰郁的王孫公子擄走,這是個很艱難的選擇……如果羅統領和親王打起來,說不定她們能趁亂逃走。可羅統領明顯很怕親王,親王的僮仆出來之後,他立馬沒了之前的嚣張氣勢,等親王現身,他更是無影無蹤,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去了。看架勢,他們打不起來。還是親王更厲害一點。剪春隻能安慰自己:親王至少是個齊全人,應該比太監正常一點吧?她胡亂想着。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破詭異的沉默,有護衛快步奔至:“千歲爺,快到卯時了。”城西的城門關門早,正是因為這個,羅雲瑾才會選擇從這裡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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