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由銳白變成了昏黃,屋檐下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眼睛。刹那間,由萬籁俱寂,到風吹草動,蟬叫蟲鳴,有兔子從屋後的籬笆外蹦跳竄過。一切都回到了眼前。楊五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神識……嗎?”她喃喃道。月上中天時,沖昕在玄冰寒玉床上運功。他并不敢調用全部的靈力,以免激得三昧螭火反噬。但幾個周天運轉下來,能感受到以往經脈中那種滞澀凝阻之感減輕了許多。他長年緊抿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心中念動,神識探出去。越過山岩,穿過樹林,瞬息到了那青青竹舍。籬笆門掩着,門扉閉着。側間竹窗支起,窗棂上糊着透氣的白紗,晶燈的光在上面投出一個秀麗的影子。穿過白紗,便看到她支肘托腮,眉睫低垂,專注的看書。在看什麼,這麼專注?晶燈就擱在筆山旁邊,再過去,摞着幾本書。最上面的一本……《煉氣初步》?沖昕的神識在那女子的眉目間打了個轉,見她目光沉靜,專注的投在書頁上……即便是凡人,即便是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可能修煉,也還沒有放下那念頭嗎?一瞬息,神識收回到洞府中,心中輕歎。待那道神識撤了回去,楊五才擡起眼眸,輕輕瞟了一眼白色窗紗。外面黑漆漆的,能聽見風穿過樹林的聲音。她伸個懶腰,合上那本《神識初解》。洗漱完畢,躺在了床上,腦子裡還想着書中關于神識的解釋。因為是《初解》,大約就是給初學者看的,辭藻看得出來已經盡可能淺白了,但對楊五來說,依然玄而又玄。她閉上眼睛,試着像前世放出精神力那樣放出神識。一開始稍稍有些困難,但是很快,她就适應了。她的神識以竹舍為中心擴散開,周圍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眼”裡。她微微一笑,試着收回神識,卻一不小心,又将自己收進了那片黑暗中。她現在已經很肯定,這片黑暗是她自身的一部分。甚至可能這就是書中說的“性根”或“祖竅”。她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和書中描述的不一樣,非但沒有一絲絲外放的光芒,還漆黑至此。翌日,徐壽如約而至。“咱們去道君的洞府門口吧,那裡寬敞些。”他道。蘇蓉已經在那裡等着看熱鬧了。“你行不行啊,小心别摔下來啊。”她道,遞給她一個小袋子,“喏,給你。”“這是什麼?”楊五問。“鶴食。仙鶴吃了你的食物,就會讓你騎了。隻是小心别讓鶴兒啄了你。”蘇蓉道。感覺就跟喂貓逗狗差不多,給它們食物吃,就讓你搔肚皮了。徐壽先給她講了一遍,首先用鶴哨引仙鶴下來,要長長短短的吹,不可一直長吹,那樣會被仙鶴視為挑釁。待仙鶴落地,以鶴食投喂,仙鶴隻要肯吃你的鶴食,就肯讓那人騎乘了。徐壽先示範了一遍,掏出鶴哨吹響,果然一聲清唳之後,便有一隻白鶴斂了翅膀俯沖下來。快落地時才又張開翅膀,緩緩降落。楊五許多次看見過仙鶴從頭頂高空飛過,卻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發現這些仙鶴的體積遠比她所知道的要大得多,怪不得連徐壽這樣的大漢都可以騎乘。徐壽投喂了這隻仙鶴,一湊近,那鶴兒就彎下脖頸,還放低了身體。這大約是習慣動作,因為以徐壽的身高,其實根本不需要。他一步就跨騎上去了。“你看這樣,想要它起飛,就拍拍它後頸,想朝哪個方向轉彎,就揪揪她這裡的絨毛。想飛快些,小腿輕輕踢它……”他說着,就騎着鶴飛起來,在天上盤旋了一圈又落地。鶴兒體型雖大,他這樣身高體壯的人騎在上面,非但一點“仙氣兒”都沒有,看起來還着實好笑。怪不得他心心念念想要一頭騎獸。“下來别忘了再喂它一把。”他跳下來,又投喂了那仙鶴一次。仙鶴早已經習慣,吃完了,拍拍翅膀就走了。楊五取出她的鶴哨,學着徐壽那樣吹起來,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鶴唳之聲,很快,一隻體型很大的白鶴就降落下來,冷冷的睥睨着她。楊五:“……”總覺得她這隻比剛才那隻兇多了。她學着徐壽的樣子,把一顆花生形狀的鶴食托在手中,上前一步。不料那鶴兒非但不靠近她,反而向一側上了一步,竟然繞開了她。楊五再上一步,那鶴兒又側上一步,再度繞開了她。如是兩三次,楊五無奈回頭,問:“徐兄,這怎麼辦?它為何不吃?”不料徐壽也是一臉迷惑。“不應該啊,都是給食就吃的吃貨啊。”“哎呀!”蘇蓉突然以拳擊掌,“忘了這一茬了!楊姬是凡人!”“啊?”徐壽不明所以。“她是凡人,身上沒有靈氣,所以鶴兒不肯與她親近!”蘇蓉道,“就跟我剛入門那時候似的,還沒引氣入體的時候,都騎不了鶴兒。”“這樣嗎?”徐壽也不太确定。他一入門,很快就引氣入體了,幾乎沒經曆過蘇蓉說的按個階段。楊五胸中有一口郁氣。凡人。隻因是凡人,便連一隻鳥都不鳥她。她盯着那隻白鶴。忽然手掌一翻,收起了那袋鶴食,取出了一隻玉瓶,倒出了一顆丹藥在手心。就在蘇蓉驚呼:“楊姬你幹什麼!”的時候,那隻驕傲的仙鶴已經機敏的竄到她身前,一口叼住了她手掌心那顆丹丸,不等蘇蓉反應過來就吞下了腹中。楊五笑了。那隻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彎下了脖頸。楊五今天特意穿了方便的衣褲,麻利的就翻身騎到了白鶴背上。小腿輕踢,白鶴不情願的展開翅膀撲扇幾下,振翅高飛。“她給鶴兒吃的什麼?”蘇蓉顫聲問。徐壽不确定的道:“聞着氣味……像是下品回春丹?”下品回春丹!蘇蓉頓時感到心都痛了!她平時備在身上的也不過就是下品的回春丹罷了!這個敗家的楊姬!白鶴駕馭起來并不難,這裡的鶴兒都是宗門豢養的,早習慣了被人騎乘。楊五在天上轉了一圈,便已經熟悉了基本操縱的技巧。她第一次騎乘白鶴,徐壽怕她出事,見她低低的飛過來,就喊:“差不多下來吧——”熟料楊五看着下面對他喊:“我去一趟符箓司!”喊完,沒等徐壽來得及阻止,白鶴就在她的指揮下振翅飛高了。徐壽目瞪口呆:“她、她怎麼這麼大膽!”他哪知道楊五這輩子雖然生為凡人,上輩子不說上過刀山下過火海吧,過得也堪稱跌宕起伏,波瀾壯闊。騎鶴飛行,對她來說真不算什麼。她内心真正向往的是腳踏飛劍,自在飛翔。騎鶴,不過是無奈之下退一步的選擇罷了。正咋舌,眼角餘光看見一角青色,忙轉身抱拳:“道君!”“她做什麼去?”沖昕望着楊五遠去的背影問。“楊姬說去趟符箓司……可能去訂制陣盤去了。她之前的,已經壞掉了。”徐壽說着,小心的觀察沖昕的神色。畢竟當初他親耳聽着楊五訂制陣盤的重點要求就是“隔絕金丹修士的神識”。這煉陽峰上,可就隻有一位金丹修士,他牙疼的想着。那個破陣盤啊……沒什麼用的便宜貨。也就能防防野獸,可煉陽峰身在長天宗核心地帶,又哪裡來的兇猛野獸。若說防人……這峰上有他在,不比個便宜陣盤更能保護她?所以最後,那東西最大的用途就是……隔絕了他的神識。沖昕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轉身回洞府裡去了。讓察言觀色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的徐壽有點……失望。哎,算了,這種涉及男女的事,最難攪清楚,最好還是當不知道吧。楊五循着記憶,還算順利的到了青岩峰。下了鶴兒,她還順手捋了捋它頸根處的絨毛。白鶴一臉高冷的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傲嬌的一扭頭,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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