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受刑,重紫精神略有好轉,已能自己走動,隻是顔色憔悴,瘦得可憐,雖然術法被封,但為了對青華表示誠意,依舊給她手腳上了仙枷。至刑台前,她默默跪下。虞度有慚愧之色:&ldo;發生這等事,南華無顔見卓宮主,如今孽障已帶到,任憑少宮主處置。&rdo;卓昊收起折扇擱至面前幾上,平靜地打量刑台上的少女。容顔雖改,卻照樣的傻,竟不知開口申辯,還是果真與她有關?&ldo;你有何話說?&rdo;重紫垂首搖頭。闵雲中暗暗松了口氣,松開握着浮屠節的手,照他的主意,倘若這孽障果真當衆說出不合适的話,是顧不得什麼的,先解決了再說:&ldo;人就在這裡,少宮主何必多問,行刑便是。&rdo;&ldo;姑姑死得蹊跷,我受父親之命而來,不該問個明白麼?&rdo;卓昊皺眉,眼睛看着他的手,&ldo;莫非闵仙尊不想讓我知道?&rdo;傻子都聽得出這話不單純,闵雲中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鐵青。闵素秋先怒:&ldo;你對堂祖父出言不遜,是什麼意思!&rdo;卓昊臉一沉:&ldo;我代父親而來,這裡并沒什麼堂祖父,如今掌教仙尊都在,豈有你一個女人說話的地方,叫人笑我青華門風,還不給我閉嘴!&rdo;闵素秋漲紅臉:&ldo;你!&rdo;最疼愛的侄孫女受氣,闵雲中待要發作,又恐惹得他夫妻關系更加惡化,無奈之下隻得歎了口氣,擡手制止闵素秋,冷笑道:&ldo;我堂堂南華督教,平生磊落,還怕了晚輩不成,少宮主要問什麼,盡管問。&rdo;&ldo;如此,甚好,&rdo;卓昊直了身,看重紫,&ldo;你為何要害人?&rdo;重紫搖頭。&ldo;是你殺了她。&rdo;&ldo;我不知道。&rdo;卓昊離開座位,走到她面前,拿扇柄托起她的下巴,輕佻的動作引得衆人紛紛搖頭,這位少宮主名不虛傳,風流本性難改。重紫也意外,當然衆目睽睽之下,用不着擔心他會做什麼出格的事,遂低聲勸道:&ldo;重紫乃将死之人無妨,少宮主卻是代令尊而來,身份不同,如今一言一行都關系到青華宮,理當謹慎些,以免招人閑話。&rdo;&ldo;難得你肯為我着想一回,&rdo;卓昊劍眉微揚,有一絲嘲弄之色,&ldo;死的是我姑姑,我理應找真兇報仇,究竟是不是你?&rdo;重紫立即望向秦珂,遲疑。虞度忽然開口,語氣溫和不失嚴厲:&ldo;你師父苦心栽培你多年,縱然你犯下大罪,他也并未将你逐出師門,你若良知未泯,就要仔細回話,不可妄言,辱沒師門。&rdo;重紫心中一凜:&ldo;掌教放心,重紫明白。&rdo;接着,她鎮定地轉向卓昊:&ldo;重紫無話可說,但憑少宮主處置。&rdo;卓昊不語。果然還是那樣,為個師門就可以忍受一切委屈,怎會狠心殺人?闵素秋見狀,暗暗捏緊雙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因為丈夫的緣故,她對前一個重紫痛恨至極,對這一個長得更漂亮的自然無好感,于是忍了氣,朝旁邊兩位青華長老使眼色。兩位長老也覺得自家少宮主丢臉,互視一眼,其中一位咳嗽了聲,道:&ldo;她既已認罪,少宮主何須再問,不如快些處置吧。&rdo;闵素秋亦柔聲勸道:&ldo;你是心軟,怕她冤枉,但她自己都無話可說了,想是不假,何不盡快料理完此事,你我也好回去禀報父親。&rdo;卓昊點頭,後退幾步:&ldo;也罷。&rdo;闵素秋立即轉向另一位長老:&ldo;就請長老代為行刑吧。&rdo;那長老起身離座,走到邢台前,拔劍。卓昊轉臉看座上洛音凡,見他依舊紋絲不動,神色淡然,不由笑了笑,回身用扇柄将拔出一半的劍推回鞘内:&ldo;還是由我動手最妥,退下吧。&rdo;長老依言退回座中,地上重紫卻忽然道:&ldo;少宮主可否稍等片刻,重紫還有兩句話說。&rdo;卓昊示意她講。&ldo;求師父回紫竹峰。&rdo;重紫叩首,伏地。五年呵護,五年教導,師姐之死已讓他内疚至今,她又怎能再讓他親眼看這一幕?對他,對她,都太殘忍。經她一提,明宮主連忙也轉臉勸道:&ldo;尊者是不是先……回避?&rdo;洛音凡不答,亦不動,用行為表了态。虞度歎道:&ldo;行刑吧。&rdo;&ldo;尊者收的好徒弟。&rdo;卓昊笑着後退兩步,擡左手。海之焰,青華殺招,漫天細小藍光撒下,在場衆人卻感覺不到半點殺氣,美麗,傷心,如暮春時節紛飛零落的柳絮,又如夏夜裡即将消逝的螢火蟲。仙枷脫落,渾身劇痛,重紫終于趁機擡臉望了眼座中人。黑眸無悲無喜,淡漠的神情,就像初次見她時一樣。但她不會被騙,他肯定失望,也傷心。為卓雲姬之死傷心,那是他喜歡的仙子,無辜命喪南華;至于她這個徒弟,他應該是失望又氣憤,或許,會有一點傷心,他曾經那樣疼愛她,如今卻要眼睜睜看她被處死。她不怕死,隻是有點不甘,卓雲姬之死,她連一個确切的答案也給不了他,他肯定也很想知道。幸好,能夠這樣美麗地死去,不至太難看,重紫轉臉望卓昊,想要謝他,視線所及,卻隻見他滿眼落寞的笑。隻一瞬,美麗的一瞬。藍光散盡,刑台死寂。少女歪倒在台上,極度虛弱,元神遲遲未散。底下衆弟子猶在發愣,旁邊秦珂已面露感激之色,握着八荒劍的手逐漸放松。察覺不對,兩名長老試探:&ldo;少宮主?&rdo;卓昊沒有回答,眼睛看着地上人。魂魄有損,幾欲昏死,可這明顯不是預料中的結果,重紫驚訝,費力地擡臉望他。&ldo;青華已處置過了,&rdo;他不再看她了,移開視線,輕拂衣袖,&ldo;餘下的,就交與重華尊者吧。&rdo;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包括作證的長生宮明宮主,都再次呆住。闵素秋倏地站起來,厲聲:&ldo;你糊塗了麼!那是你親姑姑,回去如何與父親交代!&rdo;折扇展開,卓昊竟再也不理會衆人,大步走下階,朝山下而去。一道蕭條背影,隐沒在外面狂風暴雨中。身後是紛紛議論聲。長輩喪命,他卻如此草率了結,輕易放過兇手,未免太混帳,不過更多人以為,他這麼做,其實是在賣洛音凡的面子,雖然這女孩子名義上是南華弟子,比起兩派交情來說不足為惜,但那畢竟是洛音凡的徒弟,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對這徒弟曾經有多重視多愛護,主動交出來處置,必是不得已。卓昊留情,闵素秋越發認定他二人有不可告人之事,恨得咬牙,待要再說什麼,無意間對上洛音凡的視線,黑眸平靜無波,仿佛洞悉一切,看得她心頭發涼,忙閉了嘴,又惦記卓昊,怕他去找織姬那些女人,于是匆匆與闵雲中道别就追上去了。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虞度與闵雲中等都有些措手不及。明宮主輕咳了聲,道:&ldo;既然青華已處置過,少宮主又将她交與尊者,如此,還是由尊者帶回去吧。&rdo;這句&ldo;帶回去&rdo;說得極巧妙,衆人都看洛音凡。闵雲中立即道:&ldo;青華放過她,是卓宮主慈悲,這孽障到底是南華罪徒,祖師教規在上,死罪雖免,但就這麼讓她回紫竹峰,定難服衆!&rdo;她既有那樣的心思,的确是不能繼續留在紫竹峰了,虞度看着洛音凡,意味深長:&ldo;師弟。&rdo;&ldo;送回仙獄。&rdo;洛音凡起身。再次被丢進黑暗的仙獄,重紫傷重昏迷,幸虧有秦珂燕真珠等人送來的藥,連躺了兩個月才逐漸好轉,這期間慕玉沒來,後來才聽說闵雲中不許他探望,反倒是秦珂得以允許,其實也是闵雲中對重紫還留有一分欣賞的緣故,隻當她年輕,一時糊塗才生妄念,見秦珂待她格外不同,便借此機會,有心想要讓她移情改過,也算是惜才之意。重紫當然不知道這些,以為那日刑台死裡逃生,必是秦珂求情了,想他生性驕傲,頭一次這麼拉下臉求人,重紫越發不安和慚愧。至于卓昊,自己跟他隻見過幾面而已,為什麼他會有那樣的眼神,恐怕也是因為師姐的緣故,倘若師姐喜歡的是他,其實會幸福的吧?可惜,被那樣一個人寵過護過的女孩子,又怎會喜歡别人?師姐喜歡誰,陰水仙那番話是真的。重紫倚着牆出神。事情過去,仙獄看守沒有先前那麼嚴了,加上她術法受制,不用擔心逃跑,再有秦珂說情,困仙的鐵欄也被撤去,盡管這點自由仍然很有限。耳畔響起腳步聲,須臾,有人順着石級走下來。看清是誰,重紫也猜到她來做什麼,不過面上禮節要做到,遂起身叫了聲&ldo;師姐&rdo;。&ldo;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傷好了麼?&rdo;司馬妙元假意關切兩句,又望望四周,抱怨,&ldo;師妹受了重傷,怎能住這種地方,尊者也太狠心了。&rdo;她原本就是來看笑話的,重紫冷眼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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