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睡着,醒來時她卻到了榻上,原本躺在榻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胸口感覺不到任何傷痛,分明是有人幫忙療過傷,重紫呆坐半晌,起身走出殿外,發現他獨自立于雲中。紅發黑雲映襯,妖異又美麗。宮可然沒有随他回來,畢竟,誰也不會喜歡住在這種地獄般的地方,不過沒有關系,這些都是暫時的,隻要找到那幕後之人,一切就可以結束了。重紫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心情好些,禦杖飛至他身旁:&ldo;楚大哥。&rdo;他顯然很意外,側臉看着她半晌,道:&ldo;還是叫大叔吧。&rdo;重紫裝沒聽見:&ldo;大哥,我以後就留在這兒住,我們作伴啊。&rdo;他沉默片刻,道:&ldo;叫大叔吧。&rdo;重紫咬唇不語。他轉過臉去,望着無際雲層,聲音聽不出喜怒:&ldo;你該去昆侖。&rdo;&ldo;可是那人要挾你怎麼辦?&rdo;&ldo;與你無關。&rdo;重紫吃驚:&ldo;大叔……&rdo;他淡淡道:&ldo;走吧。&rdo;重紫瞪着他半日,見他還是沒有任何表示,頓時賭氣轉身:&ldo;我走了!&rdo;門口結界早已撤去,重紫順利出了萬劫之地,滿肚子委屈和憤怒,明明是他受人要挾,她才會決定留下來,現在師父不要她了,連他也要趕她走!既然他都拒絕她的好意了,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就這麼走吧,重紫遲疑許久,到底感覺不妥,決定回去找他,可是出來之後才發現,她竟再也找不到萬劫之地的入口了,失望之下,隻得怏怏地在附近城裡徘徊,最終鼓起勇氣,決定回南華請罪,然而還未得及上路,一個消息就直接将她的心打下了萬丈懸崖。&ldo;尊者真的說了?&rdo;&ldo;當然,掌教早就勸尊者将她逐出師門了。&rdo;&ldo;我看平日裡她還好,誰知道給尊者丢這麼大的臉,竟叛投魔界。&rdo;……雖然早已想過這可能,但親耳聽見還是不一樣的,重紫失魂落魄地走出城,說話的是幾名南華弟子,他們的消息必然不假。逐出師門,他不打算要她了?也對,是她不聽話,屢次犯錯,給他丢臉,她不配做他的徒弟,現在他連這最後一絲關系也要斬斷了,從此,她再不能回紫竹峰,再不是他的重兒。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義。心裡迷迷糊糊,頭腦昏昏沉沉,不知去往何處,重紫疲憊地跪在路旁,趴在石頭上睡去。&ldo;洛音凡的徒弟?&rdo;&ldo;踏破鐵鞋無覓處,大哥何不擄了她獻給大護法請功。&rdo;&ldo;洛音凡害我們無容身之處,如今他徒弟落到我們手上,不該先享用享用麼。&rdo;冷笑。&ldo;這丫頭本事怕不小……&rdo;被吵鬧聲驚醒,重紫疑惑地揉揉眼睛,擡起臉,神情先是呆滞,接着轉為驚訝,最後變作狂喜。&ldo;師父!&rdo;她是在做夢吧?沒有回答。是了,他在生氣,将她逐出師門了!重紫慌忙上前,語無倫次:&ldo;師父,我知道錯了……别趕我走,我去昆侖受刑,你别生氣……&rdo;她哭泣着求他,他卻将她拉入懷裡。重紫不可置信地擡臉:&ldo;師父!&rdo;他微笑。是在做夢吧?重紫隐約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是此刻,她已完全被那種奇異的感覺蠱惑,難道這不正是她所向往已久的懷抱嗎?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擡手想要去摸他的臉。手停在半空,遲疑。他似乎也一愣,目光變幻莫測。怎麼能亵渎師父!重紫驚覺自己太放肆,正要縮回,哪知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若即若離,溫暖的氣息幾乎将她的心烘得化了。重紫如受雷擊,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做夢!一定是在做夢!夢裡,他褪去了平日的莊嚴與淡漠,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令她又敬又愛的師父,而是她最喜歡最害怕失去的人;夢裡,他眼中盛滿溫柔,舉止這般親昵,她簡直幸福得不知身在何方,連同整個人整顆心都已經丢失。&ldo;師父。&rdo;千言萬語化作兩個字,小臉紅雲升起,添了無數嬌羞之色,大眼睛裡惟剩喜悅與愛戀。果真是夢,那就讓她留在夢裡,永遠不要醒。然而,夢醒得比預想中還要快,大笑聲炸開,眼前洛音凡消失不見,數道青氣悠悠落地,逐漸凝聚成形,化作幾個男子,或俊或醜。&ldo;你們……&rdo;當先一男子妖妖地笑:&ldo;小美人不記得了?我們見過面呢。&rdo;重紫喃喃道:&ldo;我不認識你們。&rdo;&ldo;不認識?&rdo;男子表情陡然變得陰沉,&ldo;若非洛音凡讓海生立什麼扶生派,我們又何至于被趕到這兒。&rdo;扶生派?重紫終于變色:&ldo;你們是欲魔!&rdo;男子沒有否認,&ldo;啧啧&rdo;兩聲,打量她:&ldo;看不出來,你竟然喜歡上了洛音凡?&rdo;藏匿許久的心事,自以為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無人知曉,如今卻被生生揭穿,重紫羞愧得無以複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男子朝手下笑:&ldo;若無愛欲,怎會生出這種幻象,你們說,她敢喜歡她師父,可不又是個陰水仙麼!&rdo;衆魔大笑。輕易被幻象迷惑,法力必然不高,男子沒了顧忌,逼近她:&ldo;長得還不錯……&rdo;&ldo;你别過來!&rdo;靈力難以凝聚,想是方才昏睡時中了暗算,重紫又急又怕,連連後退。正在此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ldo;說我麼。&rdo;衆魔驟然止住笑聲。重紫如見救星:&ldo;陰前輩!&rdo;黑色寬袍,陰水仙立于半空,聞言隻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衆魔看清來人,都尴尬不已,誰也不敢先開口惹她,帶頭那男子大略是有些身份的,忙上前作禮陪笑:&ldo;原來是陰護法駕到。&rdo;陰水仙冷笑:&ldo;欲魔心閑得很,竟也不管管手下,養得如此放肆。&rdo;男子躬身道:&ldo;屬下一時失言,這就給陰護法賠罪,陰護法大人莫記小人過,别放心上。&rdo;陰水仙哼了聲。重紫道:&ldo;陰前輩救我!&rdo;陰水仙果然開口:&ldo;這丫頭我要帶走。&rdo;男子不甚買帳:&ldo;屬下以為,陰護法插手此事不妥。&rdo;陰水仙怒道:&ldo;放肆!&rdo;&ldo;屬下怎敢在陰護法跟前放肆,&rdo;男子緩聲道,&ldo;她是洛音凡的人,私自放了,聖君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我們兩派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大護法從不曾插手陰護法的事,陰護法法力高強,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但凡事還是留有餘地的好,就算不給大護法面子,陰護法也該顧念别人的安危。&rdo;他有意将&ldo;别人&rdo;二字加重。陰水仙冷冷道:&ldo;你這是威脅我?&rdo;&ldo;豈敢,&rdo;男子點到即止,恭敬之色不改,&ldo;屬下隻是以為,何必為區區一個仙門中人,傷了兩位護法的和氣。&rdo;陰水仙不再說話,乘風離去。知道她的顧慮,重紫想要叫,卻沒叫出聲。男子得意地轉回身:&ldo;今日我算開眼了,先有個雪陵和陰水仙,如今堂堂重華尊者竟也與徒弟亂倫。&rdo;重紫驚怕,無地自容:&ldo;你胡說,不關我師父的事!他不知道!&rdo;&ldo;那就是你單相思?&rdo;男子忍不住放聲笑起來,&ldo;不知道這件事傳出去,洛音凡會是什麼表情。&rdo;&ldo;打發完那些仙女,如今竟被自己的徒弟喜歡上了。&rdo;&ldo;叫仙門的人也看看他們的醜事。&rdo;……狂笑聲如決堤之洪,足以摧毀人最後的希望,重紫全身被抽空了一般,頹然坐倒在地,喃喃道:&ldo;别。&rdo;羞恥、自棄、恐懼,内疚,滿滿地占據了一顆心。當過乞丐,别人怎麼嘲笑她看低她都沒有關系,被逐出師門也不要緊,惟獨不敢想象師父聽到這消息的反應,讓他知道她有亂倫的心思,發現曾經愛護有加的徒弟竟如此不堪,對他生出不正常的感情,會怎樣氣憤與嫌惡,必然也是像雪仙尊對陰水仙那樣,永不見她了。&ldo;不要!不要說,&rdo;她拼命低了臉,往石頭後面的陰影裡縮,&ldo;别告訴他,求求你們……&rdo;&ldo;怎麼求?&rdo;笑聲在耳邊。&ldo;都好,怎樣都行,别說出去……&rdo;……神志早已崩潰,重紫躺在地上,茫然睜大眼睛,直直地望着頭頂黃昏的天空,目光渙散,嘴裡反複念着那幾句話,迷糊中,不知有多少雙手褪去她的衣衫……絕望得不知惡心,不知羞恥,不知痛苦。星璨灼熱得燙手,掙紮,終歸沉寂。地獄仙境毫無預兆地,一道勁風掃過,罕見的濃烈的煞氣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還未來得及反應,可怕的力量已到面前,放肆的幾個人竟飛了出去,慘叫着落地,痛苦地翻滾兩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點骨頭渣也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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