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雲姬面朝藥爐作法,輕聲道:&ldo;我都從未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呢。&rdo;重紫赧然:&ldo;雲仙子這麼聰明,菩薩心腸,怎麼會惹人生氣。&rdo;卓雲姬沒再繼續這話題,臉在火光裡顯得更柔美:&ldo;知道欲毒麼?&rdo;重紫搖頭。&ldo;欲毒出自魔宮,本無大害,隻是它能将人心底的欲望無止境地放大,讓他們自己挑起紛争,甚至自相殘殺,做出痛苦後悔之事,最終引人入魔。&rdo;&ldo;可是這家……&rdo;&ldo;兩位老人誠實良善,因而幸免,&rdo;說到這裡,卓雲姬側臉微笑,&ldo;可見,知足的才是最幸運的。&rdo;重紫愣了愣,道:&ldo;人心裡,有什麼欲望?&rdo;&ldo;很多,貪欲恨欲,還有,愛欲,&rdo;卓雲姬收了仙法,自爐中取出一粒藥丸仔細驗看,娓娓道,&ldo;有欲望不奇怪,縱是仙門弟子也難免,其實中了欲毒,隻要三個月内靜心抑欲,它自然就解了,可惜有這份毅力的人很少。&rdo;說完,她伸手将那粒藥丸遞給重紫:&ldo;此鎮不甚安全,你修行尚淺,且留着這粒解藥,以防萬一。&rdo;重紫默默接過。卓雲姬取出所有藥丸裝好,又朝爐中放進新的藥材,輕聲歎息:&ldo;人怕的不是欲望,而是不會控制它,我曾認得天山派一位仙子,她并未中毒,卻也因為欲望犯下大錯,最終入魔,可見情不自制,比中了欲毒更嚴重。&rdo;重紫道:&ldo;是陰水仙嗎?&rdo;卓雲姬&ldo;恩&rdo;了聲,繼續作法煉藥。重紫看着眼前那張恬靜美麗的臉,既羞愧又敬佩。這番話究竟是無意說來,還是有意提醒?贈藥,如此聰慧的仙子!師父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見她額上出汗,重紫忍不住拿衣袖替她擦拭。卓雲姬忽然道:&ldo;來了。&rdo;火光裡,無數中毒的街坊百姓朝這邊湧來,将房子圍得水洩不通,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手執木棒等物,面孔猙獰,仔細查看,就會發現他們眼睛裡都充滿了各種詭異的色彩,得意,恨,貪婪……&ldo;韓老兒快開門,給我出來!&rdo;&ldo;把人交出來!&rdo;&ldo;……&rdo;老夫婦兩個不知外頭又鬧出了什麼事,連忙打開門去看,見狀吃驚:&ldo;你們這是……&rdo;衆人罵道:&ldo;快把那妖女交出來!&rdo;老頭疑惑:&ldo;哪有什麼妖女?&rdo;其中一人冷笑:&ldo;你當我們不知道,自從昨日妖女到鎮上,你們兩個老東西就鬼鬼祟祟的,那妖女帶着草藥,肯定是串通要害我們!&rdo;老頭解釋:&ldo;大夥兒誤會!那是青華山來的仙姑,是來救我們的。&rdo;&ldo;胡說!我們好好的,要她救什麼?&rdo;&ldo;仙姑真的是在煉藥,治你們的病。&rdo;&ldo;我們有病?你兩個老東西才有病!&rdo;那人怒道,&ldo;那是毒藥吧,你們不安好心,想要害死我們全鎮人,好占我們的房地錢财!&rdo;老頭急道:&ldo;我們哪裡敢。&rdo;&ldo;别聽他的!&rdo;那人揮臂,&ldo;大夥兒上,我們進去找!&rdo;老夫婦兩個慌得要攔阻,裡頭卓雲姬與重紫已經掀起布簾走出來,卓雲姬搖頭制止二人:&ldo;他們中了毒,是不會聽的,這裡有我在,兩位老人家先進去吧,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rdo;老夫婦兩個本來就害怕,聞言忙躲回房間去了。兩個美貌姑娘突然出現,門外衆人都愣住,男人們毫不掩飾露出色迷迷的目光,妻子們則滿臉嫉恨。重紫道:&ldo;他們是沖你來的,肯定有人在指使他們。&rdo;&ldo;是欲魔,&rdo;卓雲姬蹙眉,&ldo;這些人身中欲毒,聽憑擺布,可惜還有一爐解藥未煉成。&rdo;&ldo;你進去煉藥。&rdo;背後響起洛音凡的聲音。&ldo;勞動尊者,&rdo;卓雲姬微微一笑,将手裡大藥瓶遞給重紫,&ldo;每人一丸。&rdo;說完果真轉身進裡間去了。片刻的沉寂之後,人群又騷動起來。&ldo;是他們,還有幫手!&rdo;&ldo;大夥兒上啊!&rdo;&ldo;……&rdo;憤怒的人群如潮水般湧上,密密麻麻,其勢洶洶,可是還未到門口,所有人就再也邁不動腳步,維持着古怪可笑的姿勢,一個個都定在了那裡。洛音凡依舊負手立于門前,不動。重紫領會,本來就安心好好表現讨他喜歡,見狀趕緊上前去,自瓶内倒出藥丸,塞進一個人嘴裡。衆人還能說話,罵聲四起。那人&ldo;呸&rdo;一聲,将藥丸吐了出來,滿臉驚恐:&ldo;你敢給我吃毒藥……&rdo;話未說完,藥丸重新被塞進嘴裡,待要再吐,無奈下巴被人合攏,一隻柔軟的小手不知在喉間哪裡一捏,那藥便順着喉嚨下去了。&ldo;毒藥&rdo;入腹,那人吓得臉發白,表情十分古怪有趣。重紫笑道:&ldo;給你吃糖。&rdo;衆人對喂藥十分抗拒,甚至還有些死也不肯張嘴的,好在論起捉弄人的本事,重紫是一等一的高手,最終還是順利将藥全喂下去了。一瓶藥完,大部分人都已得解。如夢初醒,那些人神色由驚怒轉為疑惑,繼而變作羞愧,垂首閉目,滿臉痛苦的樣子,幾欲崩潰,顯然是想起了自己這段時間做過的荒唐事。怪不得欲毒引人入魔,重紫不忍,輕聲安慰:&ldo;你們隻是中毒,這些不是你們的錯。&rdo;有人忽然大哭:&ldo;我竟……做出那些事,實在禽獸不如,仙姑殺了我吧!&rdo;他這一叫,許多人都跟着痛哭失聲。重紫急中生智,道:&ldo;你們不必着急,那些事實際上從未發生過,都是你們心有欲念,自行想象出來的,怎麼,我的話你們也不信?&rdo;神仙的話當然沒錯,衆人漸漸止淚,露出驚疑之色。對于這些人來說,忘記,是最好的辦法。重紫鎮定道:&ldo;你們不信我,總該信我師父,他是南華仙山的尊者。&rdo;火光裡,白衣仙人靜靜立于門中,黑暗的夜為此變得柔和,恬淡的眼神,無悲無喜,讓浮躁的心迅速平靜下來。這樣的人,除了南華仙尊還會是誰?衆人看得發呆。小徒弟費盡心思勸慰衆人,先前的氣随之退去大半,他微微點了下頭。衆人至此已深信不疑,其實也是毫無理由的相信,或者說,潛意識裡必須相信,這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重紫望望那白色身影,垂眸。洛音凡卻忽然擡手,淩空将她帶回身邊。偷襲重紫的,是一道詭異的青氣,如同夏日熏風,吹過哪裡,就在哪裡留下一種煩躁悶熱的感覺,未中目标,它立即在半空折轉,再次朝她撲去。重紫驚道:&ldo;這是什麼!&rdo;&ldo;欲毒。&rdo;洛音凡揮袖替她遮擋。青氣沾到白色長袖,立即順勢竄入他身上,消失不見。萬萬想不到他這麼輕易中毒,重紫慌了,急忙自懷裡摸出卓雲姬所贈藥丸:&ldo;師父,我這裡還有解藥!&rdo;洛音凡搖頭。這不是第一次和欲魔打交道,其實他完全可以作法驅散這股欲毒,但是對于真正修得仙位的人來說,禁絕欲望不難做到,區區欲毒對他們根本無害,無須放在眼裡,因此他向來不去管它,隻是小徒弟修為尚淺,難以自制,中毒就很麻煩。欲毒既來,欲魔必定離此地不遠。他兀自思量,重紫也想起了卓雲姬的話,釋然。隻要清心抑欲,三個月後欲毒自解,師父這樣的人,當然不必用解藥。再放眼看,所有中毒的和沒中毒的百姓都已經從門外消失,被他移去别處了。眼見更多青氣朝這邊湧來,滿布上空,洛音凡微微皺眉,正待動手,忽聞遠處一聲長嘯,頓時所有青氣如得号令,都朝同一個方向退走。嘯聲清正,必是同道中人。洛音凡有點驚訝,随手設了道結界護卓雲姬煉藥,正準備過去看個究竟,轉眼又留意到旁邊的重紫,想小徒弟幾番出事,不在眼皮底下實在難以放心,因此他索性長袖一揮,帶着她一道走了。鎮外岡上有片空地,月光冷冷,空地上青氣萦繞,其中竟有無數男女,或追逐嬉戲,或呈交合之勢,舔咂,撫摸,且發出許多不堪入耳的淫靡之聲。一位三十幾歲的青衣道長帶着十一名弟子盤膝坐于中間,組成一種古怪陣勢,頭頂十二柄長劍亦排成劍陣,劍氣高漲,與那些青氣對峙。顯見是這道長發現欲魔作亂,率領衆弟子追蹤至此,恰好與欲魔交上手,兩邊相持不下,故欲魔變化出各種幻象,妄圖動搖衆人心智。洛音凡沒有相助,隻遠遠觀看那劍陣,漸漸露出贊賞之色。數遍仙界各門派劍陣,竟從無此等怪陣,想必是此人自創的,雖不十分高明,卻已經算難得了,再看他與衆弟子所使術法,可謂獨樹一幟,此人身處幻象,面對誘惑,猶能心定神清,面不改色,修行已有小成,再過十年必得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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