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虛驚一場,行玄再次擡手擦汗,暗暗納罕。這預示前所未有的古怪,實難确定是福是禍,不過既然是劍,想必與劍仙門脫不了關系,莫非就應在南華?他擡眼看看重紫,再低頭看兩眼書,又擡眼看重紫,老眼眨巴幾下。重紫一心惦記仙骨的事,見狀疑惑:&ldo;尊者眨眼睛做什麼,不是說點頭搖頭嗎?&rdo;行玄搖頭。重紫當即灰了臉:&ldo;不能嗎?&rdo;行玄想了想,又搖頭。重紫立即兩眼放光:&ldo;尊者是說我可以修得仙骨?&rdo;行玄想了下,搖頭,又想了下,點頭,再想了下,搖頭。重紫的心被折騰得七上八下,急道:&ldo;這算什麼啊!&rdo;算什麼,我老人家活了幾百年,還真沒見過這麼古怪的事,行玄亦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合上書,咳嗽兩聲,拿出萬能借口:&ldo;天機不可洩露。&rdo;重紫撇撇嘴:&ldo;尊者什麼事都知道,卻又不能說出來,這樣有什麼意思。&rdo;行玄歎道:&ldo;可不是呢。&rdo;說完,他猛地回神,暗暗吃驚,什麼時候小孩子的話也聽進去,險些動搖心志,天生煞氣,命數古怪,總之一個小孩子出現這樣的狀況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将她留在南華,恐怕不妥。最近兩個月,洛音凡發現重華宮清靜了許多,小徒弟的話變得格外少,不再像往常那樣唧唧喳喳,成日隻是出神,一張小臉皺得像苦瓜,怏怏不樂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忍不住拉過她:&ldo;重兒,有人欺負你了?&rdo;重紫搖頭,大眼睛看他兩眼,無力地垂下。洛音凡不解:&ldo;為何悶悶不樂?&rdo;重紫小聲道:&ldo;我不要變老。&rdo;洛音凡聽得雲裡霧裡:&ldo;什麼老?&rdo;重紫哭喪着臉:&ldo;天機尊者說我沒有仙骨,将來會老會死,要變成老婆婆,頭發白了,牙齒掉了,我不要。&rdo;洛音凡總算明白小徒弟腦袋裡在想什麼:&ldo;老又如何,不過是皮相而已,有什麼要緊。&rdo;重紫倔強地别過臉:&ldo;師父這麼年輕,我才不要當老婆婆,别人看了會笑的!&rdo;小孩子心性,總是愛美,洛音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提醒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是不教仙術,留在身邊平平安安不出變故就好,卻未想過凡人會老會死的問題,若是重兒不修仙,将來難逃這關,真的任她落入輪回之中?洛音凡心中一動。仙門修行,向來是靈與術同修,修靈,不過是吸納天地靈氣來改變自身體質,好得長生不死之身,而真正對他人構成威脅的,是術,常年與魔族征戰,仙門最看重的是術法,隻要不修習術法,空有靈力也做不了什麼,這對重紫來說很合适。面朝殿外長空,洛音凡負手站了半晌,忽然轉回身:&ldo;為師可以教你修仙。&rdo;重紫隻當自己聽錯:&ldo;我能像師父那樣得仙骨,長生不老嗎?&rdo;小徒弟資質絕佳,答案幾乎是肯定的,洛音凡沒有明說:&ldo;為師隻是教你修習之法,至于能否得仙骨,這要看機緣。&rdo;他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ldo;重兒,你可記得為師教導你的話?&rdo;重紫喜不自勝:&ldo;師父說過,重兒将來要和師兄他們一起守護仙門,不可以做傷害别人的事,要以天下蒼生為重。&rdo;洛音凡點點頭:&ldo;從今往後更要牢記它。&rdo;&ldo;重兒一定記得。&rdo;&ldo;明日起為師便教你修仙靈。&rdo;自那日後,洛音凡果然開始教習修靈之法,重紫一心想要得仙骨,好永遠陪着師父,因此學得格外認真,白天晚上都在琢磨,兩年下來還真的長進不小,反倒是洛音凡擔心她欲速則不達,練出問題,經常派她下紫竹峰與虞度或行玄傳話。這日,重紫奉命找過虞度,正要打道回去,經過六合殿時碰巧又遇上了聞靈之。聞靈之資質原不錯,自當了闵雲中的徒弟,修行更加刻苦,很讨闵雲中喜歡,但凡南華弟子都知道,闵雲中教徒雖嚴厲,實際上卻是幾位仙尊裡最護犢的一個,且聞靈之已經十四歲,身體漸漸長成,生得秀麗出衆,言語機敏,衆師兄弟不免都讓着她三分。她比重紫大兩歲,常常在言語之間刁難捉弄她,而且法子越來越多,做得也越來越天衣無縫,所以重紫平日都盡量避開她。聞靈之看見她,高聲喚道:&ldo;重紫。&rdo;見躲不過,重紫隻好停下來作禮:&ldo;見過師叔。&rdo;聞靈之二話不說,擡腳踢來。重紫躲避不及,膝蓋一痛,重重跪倒在地。&ldo;喲,見個面罷了,哪用得着行這麼大的禮,&rdo;聞靈之微笑,假意去扶她,&ldo;師叔不過是考較考較你,看有無長進,想不到學藝兩年了還是這樣,聽說你連禦劍也不會,竟然是真的,反應如此遲鈍,也太不用功了。&rdo;南華上下都知道重紫沒有習仙術,她這麼做分明是故意的,重紫當然可以揭穿她,但想到為這點小事驚動上下不值,而且自己本就不招闵雲中喜歡,鬧大了未免惹師父煩心,遂忍了氣爬起來,低着頭就要走。聞靈之嬌喝道:&ldo;我叫你走了麼?&rdo;目無尊長是南華派的忌諱,重紫在心裡罵了她不知多少次,轉身:&ldo;師叔還有什麼吩咐?&rdo;聞靈之正要開口,忽見慕玉走來:&ldo;聞師妹在這裡?&rdo;聞靈之馬上換了副面孔,上前作禮,甜甜笑道:&ldo;慕師兄在忙什麼,可要靈之幫忙的?&rdo;慕玉一笑:&ldo;師父方才好象在找你。&rdo;聽說闵雲中找,聞靈之忙道:&ldo;想是有事吩咐,我去了。&rdo;待她走遠,重紫眼睛也亮了,腰也直了,笑嘻嘻跳過去抱着慕玉的手臂:&ldo;慕師叔!慕師叔你為什麼這麼好?&rdo;慕玉低頭笑道:&ldo;莫要頑皮。&rdo;重紫道:&ldo;我沒頑皮。&rdo;慕玉當然知道聞靈之在做什麼,這位師妹也是,總欺負一個小輩的孩子,于是摸摸重紫的腦袋以示安慰:&ldo;方才掌教與我師父上紫竹峰找重華尊者商量事情,你可見到了?&rdo;重紫道:&ldo;沒有啊。&rdo;慕玉道:&ldo;出來這麼久,快些回去吧。&rdo;聽說闵雲中去了紫竹峰,重紫無論如何也不肯這麼早回去了,纏着他:&ldo;慕師叔要做什麼,我跟你去。&rdo;慕玉豈會不知她的心思,笑道:&ldo;你既不怕我們,在他人家跟前怎的不像這樣,他老人家會吃人不成?&rdo;提到這事,重紫立即變得垂頭喪氣,其實她也知道闵雲中的成見是來自于她天生煞氣,不過這事南華上下都知道,這一年多她說話做事處處都很小心,連掌教看她的眼光也柔和許多,惟獨闵雲中不吃這套,無論她如何聽話獻殷勤,他始終不肯好臉色對她,日子一久,她隻好放棄。慕玉沒有多說,拉着她邊走邊道:&ldo;下個月青華宮卓宮主仙壽,重華尊者會去一趟青華宮,掌教和我師父找他商量的恐怕就是這事。&rdo;師父要下山?重紫不太樂意:&ldo;不是掌教去嗎?&rdo;慕玉道:&ldo;掌教哪裡走得開,何況這次是卓宮主親筆書信邀尊者前往,尊者一來是應邀,代我們南華派前去賀壽;二來,青華宮是極有名的劍仙派,賀壽的人必定不少,仙凡兩界都有,難免魚龍混雜,宮仙子現被關在那邊,隻怕魔尊萬劫會混進去救人……&rdo;&ldo;師叔!&rdo;重紫忽然拉住他,滿臉緊張,&ldo;這是祖師殿!&rdo;原來不知何時,二人已經走進了一個冷清的大殿,迎面牆上挂着數幅畫像,其中仙長們容貌栩栩如生,或安詳,或兇惡,或笑容滿面,下面還堆放着許多畫軸,再就是熟悉的供桌和香爐。還有,那塊高高懸于半空的天魔令。&ldo;正是祖師殿,我過來取件東西,&rdo;慕玉随口解釋,&ldo;九月初九立教之日,你不是跟着重華尊者來祭拜過麼。&rdo;當時進殿祭拜的隻有掌教和幾位仙尊,還有慕玉等大弟子,重紫不過與其他弟子們一起站在門外拜了兩拜而已,哪裡記得那麼多,而且自從第一次進祖師殿見到那塊天魔令,她就發誓再也不進這殿的,兩年過去,幾乎都已忘記了那件事,誰知方才隻顧說話,不經意間就跟着走了進來。在重紫眼裡,祖師殿是可怕的地方,裡頭有可怕的天魔令。更可怕的是,方才她清晰地聽到了兩聲笑。重紫忍住恐懼,試探:&ldo;慕師叔,這裡沒人啊?&rdo;慕玉道:&ldo;想是都出去了。&rdo;回憶方才那笑聲,極其短促,陰陰的,還帶着些得意,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人的聲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既然沒人,那笑的會是誰!重紫真的害怕了。見她小臉泛白,慕玉意識到不對,臉色漸漸凝重:&ldo;重紫,你如此怕進祖師殿,可是有事瞞着我們?&rdo;重紫擡眼看看他,迅速垂眸。那笑聲絕對不是假的,為什麼隻有她聽得見,慕玉卻不能?直覺告訴她,這件事說出去必定很嚴重,甚至關系到她能不能繼續留在南華留在師父身邊,因為那是魔尊的東西!好不容易現在掌教對她不再有偏見,至少表面上很和藹,師兄弟們也不像當初那麼防備她,闵雲中态度雖然不好,卻也沒再提過天生煞氣的事,不能送掉辛辛苦苦赢回來的一切,她要留在南華,要跟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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