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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老安人不痛快了起來，然而到了京城，還是要倚靠娘家的，不好即時便翻臉。她猶記得，這條胡同裡住的，初時都是與她父親當年差不多身份的官員。左鄰右舍都是官兒，她隻是個外命婦，兒子也沒中進士，與鄰居說話都要矮三分，須得借着哥哥的勢才好。強壓下心中的不快，笑道：&ldo;路遠長程的，人手也有限，也帶不了什麼東西，些許禮物，嫂子不要嫌棄才好。&rdo;羅太太在心理上對小姑子有些優勢‐‐她有丈夫，丈夫還是個進士，羅老安人的丈夫隻是個舉人還早早死了，總覺得自己過得比小姑子要好些的，不想一打照面兒，小姑子活像比她小了一輩兒的人。她的心氣便有些兒不順，再看小姑子出手大方，更刺痛了她的心。眼下唯可稱道的，便是：&ldo;哎喲，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呢？你也不容易，唉，哥兒還沒個兄弟，顧好自己就成啦，還想着我們做什麼呢？&rdo;羅老安人最擔心的就是家裡人丁不旺，再聽嫂子這話說得怪異，又看侄子侄孫一大堆，自己心裡也歎氣了，勉強道：&ldo;我想着自己哥哥，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呢？哎喲，瞧我，家裡還沒安頓住下呢。一應的集市商鋪，都還在老地方罷？&rdo;羅二奶奶見婆婆快要把姑婆往死裡得罪了，忙說：&ldo;米市菜市，幾十年沒動地方呢。&rdo;羅老安人笑道：&ldo;那便好。等哥哥從部裡回來，我再來看哥哥。嫂子，借我個侄媳婦兒罷，與我分說一下這京裡還有什麼變故，免得我買東西找不着地方兒。&rdo;羅太太亦有些顧慮，順勢便指二兒媳婦道：&ldo;你們既答上話了，老二家的，便侍奉你姑太太走一遭吧。&rdo;羅老安人道：&ldo;那敢情好，我就在家裡等着侄媳婦兒啦。&rdo;說罷，命人将禮物一放，拉着孫子就往自家宅子裡走。賀瑤芳跟在後面，一面走一面想，我原以為這些斯文人家的太太有些涵養的，沒想到，這跟大雜院兒裡的潑婦也差不很遠‐‐心都是一樣的，差别就是說出來的話略斯文些罷了。賀麗芳卻扣緊了妹妹的手，硬拽着她，拼命使眼色：不要說話！阿婆在生氣！‐‐‐‐‐‐‐‐‐‐‐‐‐‐‐‐‐‐‐‐‐‐‐‐‐‐‐‐‐‐‐‐羅老安人是有理由生氣的，熱炭團兒一樣的一顆熱心，備了厚禮上京，還要被嫂子酸！兜頭一盆冷水，&ldo;嗤&rdo;一聲，火滅了，全剩煙了！羅老安人也是氣得冒了煙兒，在外面不好發火，恐惹人圍觀恥笑，一回到家裡便命人栓門：&ldo;将門關上，老爺安置在外頭書房，請張先生與老爺比鄰居住。我自住後面，俊哥且與我同住，就安置在我那裡的廂房裡。姐兒們擠一擠，西小院兒裡住着罷。快些将行李卸了，都歸置好了。打理竈下，看劈柴有沒有……宋家的，你們多跑跑。宋平，取老爺的帖子，往這裡本家和容尚書、王侍郎兩處去。&rdo;賀瑤芳聽到&ldo;本家&rdo;二字，心頭一動。這本家，其實是遠房的親戚了，血緣頗遠，遠到當年柳氏都不知道有這麼戶人家，當然，賀瑤芳也是不知道的。倒是容老夫人依稀記得有這麼回事兒，尋到了，便是将她權寄到這家裡名下的。賀麗芳察覺妹妹走神兒，又捏了一下妹妹手，小聲說：&ldo;你靈醒着點兒，阿婆和爹正不開心呢。&rdo;賀瑤芳也小聲說：&ldo;我留神着呢。&rdo;冷不防羅老安人道：&ldo;你們兩個咬什麼耳朵？&rdo;賀瑤芳揚聲道：&ldo;正說着，還不知道羅家姐兒們叫什麼呢。&rdo;可不是淨聽着長輩打機鋒了，連親都還沒認全呢。羅老安人聽了，火氣更盛，罵道：&ldo;管她們是誰！她們自己個兒的祖母都不提了，咱們操的什麼心呐！都去洗臉，換身兒松快的衣裳歇歇罷。可憐見的，路遠長程的過來，可是累壞了吧？要學會自個兒心疼自個兒，你自己不心疼自己，也沒有人心疼你。&rdo;這指桑罵槐的，直讓落後趕過來的羅二奶奶一陣冒汗。命個陪侍的小丫頭叫開了門，就聽到這麼一通報怨，羅二奶奶心裡也怨婆婆不會來事兒。她自己還要陪着笑，跟羅老安人問好。羅老安人将兒孫都打發了走，握着羅二奶奶的手，語氣卻煞是親熱：&ldo;可生受你了。&rdo;羅二奶奶忙說不敢。羅老安人親親密密握着她的手，一道進屋子一道說：&ldo;我幾十年沒回來了，京城就什麼什麼都變了樣兒，兩眼一抹黑，不指望你們，還指望誰呢？&rdo;将羅二奶奶的手執起，細看她腕上的一對金镯子：&ldo;這是京裡今年時興的樣式？還有衣裳，與南邊兒也不一樣。&rdo;羅二奶奶有些個羞，哪是今年的樣式呢？衣裳或還要添一添，首飾可就難了。過個幾年，将些個實在不能将就的首飾拿去融了重打，還要有火耗。虧得這京城首飾并不是一年一大變，否則也隻好不去追那個新花樣兒了。羅二奶奶含羞道：&ldo;家裡家風淳厚，太太勤儉持家，并不在意年年換新。&rdo;羅老安人便說：&ldo;我黃土埋半截了的人，尚且怕人說我土氣，何況你們年輕人？勤儉是一回事兒，也别太苛刻了。&rdo;便命取二兩金子，給羅二奶奶&ldo;拿去打對镯子戴，也是你幫我一回忙。不好倚老賣老，白支使小輩兒。&rdo;話說到這麼個份兒上，羅二奶奶亦有所求，痛快接了金子，便将所知之事，一一說與羅老安人。如何家裡人丁興旺，老爺做了郎中，丈夫弟兄幾個都中了秀才。自新帝登基，朝上就有些不穩，這雞爪胡同也與往年有些不同，有人搬走了、有人搬進來。&ldo;原先趙家、王家、孫家、白家都走了，趙家是外放，王家是黜了，孫家是獲罪，白家卻是高升了，換了大宅子，不住這裡了……又搬來了江家、陳家、何家……他們人口都沒咱家多，咳咳，住得寬敞些。&rdo;羅老安人道：&ldo;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rdo;羅二奶奶說了這一回話，又得了羅老安人的東西，視羅老安人便又親近幾分，聽老安人這麼說，便忍不住抱怨道：&ldo;已經很下了，家裡不過是面兒上看着像個樣子罷了。人口太多了。都是一樣的郎中，那江家……阖家上下不過十來口人，花用比咱家少多啦。陳家原就家境富裕，還有族裡幫襯哩。隻有咱們家……&rdo;說着，眼圈兒都紅了。羅老安人道：&ldo;會好起來的。&rdo;心裡倒對娘家有了數兒‐‐指望不上啦。羅二奶奶親娘死得早，在家裡有苦也沒地兒訴，好容易遇上了老安人，便将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出來。一不留神說漏了嘴：&ldo;哪是那麼容易的呢？人多得都住不下了，時不時還要往這裡來住一住，您來了，我們太太不得不搬回去，正怄着氣呢。胡同口兒那兩家房子，依舊賃給人住，可家裡沒那閑錢去租來住，隻得擠着。太太又好強，那何家太太陪嫁又多，年紀輕卻不将我們太太放在眼裡，尋常無事且要争執。又禁着不許孩子們一處玩耍，您看這胡同裡住的都是斯文人家？背地裡也不斯文呢。&rdo;羅老安人的心情也壞了起來。兩人殷殷切切說了許多，羅老安人命宋婆子：&ldo;糕餅買回來了麼？給老二家的帶去，哄孩子耍。&rdo;羅二奶奶揣好了金子，命小丫環提着糕餅，一步一挪回了羅家‐‐真不想回去！這裡多麼清淨寬敞呀！越往回走，越覺得腳下發沉，真不想回去了。等等！羅二奶奶眼前一亮：這姑太太家裡，家境殷實，要是能夠親上做親，那是再好不過啦！隻恨她女兒比賀家小哥兒大太多，不過……她還有兒子呀！不求兒媳婦兒陪地陪宅子，多陪一些細軟，自家的私房再添進來，分家共買一處小宅院住着，也是極好的。反正，家裡已經再塞不進人了，等孩子們略大些兒，要婚娶的時候，太太也得愁着怎麼将人分出去！【就再忍這幾年。】羅二奶奶的腳步重又輕快了起來。‐‐‐‐‐‐‐‐‐‐‐‐‐‐‐‐‐‐‐‐‐‐‐‐‐‐‐‐‐‐‐‐羅老安人一等侄媳婦兒出了門兒，就氣得哭了出來：&ldo;這都是什麼倒黴娘家？！我爹娘在世時，多麼的紅火？到了他們手裡，竟窮酸了起來！&rdo;宋婆子陪笑道：&ldo;好歹是娘家啊，舅爺是您親哥哥，這家，還是他老人家在當不是？&rdo;羅老安人才回轉了顔色，對宋婆子道：&ldo;方才我又想起一件事兒來了，你去取十兩金子、二十兩銀子，尋原先那家鋪子，照時興的樣式，打些首飾來。哥兒姐兒漸大了，原先的镯子就小了，不好戴了，須得換新的。還有那個孽障，給他換副金五事兒。再略打幾根銀簪子、镯子，我好給那處的哥兒姐兒。&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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