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袖手旁觀的。而且他反正沒有殺人,頂多關幾天罷了。陳仁厚說,真的嗎?陳一大真能幫得上忙?水上燈說,當然。你也知道,你表哥這個人手段卑鄙。為了讓陳一大給水家當後台,他專門讓李翠跟陳一大勾搭成奸。你想想,李翠能不下力救水文嗎?陳一大能不聽李翠的嗎?陳仁厚驚道,居然有這樣的事?水上燈說,這是水文親口跟我說的。我還罵了他一頓。所以你放心,他肯定不會有事。但如果是你,日本人一查你的底細,你還會有命嗎?水上燈說到這裡,突然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以為剛才我不怕麼?可是我更怕你被日本人抓走呀。你怎麼不為我想想,你要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陳仁厚一把抱住水上燈,他将她摟得緊緊的。然後說,對不起水滴,都怪我。我聽你的。水上燈說,我們得趕緊走,離開漢口。萬一水文被放了出來,日本人回過神,弄清你的底細,再過來的話,你就沒這麼容易脫身了。陳仁厚說,你說得對。我去打探一下昨晚有沒有兄弟被抓,馬上就回來。水上燈說,你會帶我走嗎?陳仁厚說,當然,美軍飛機還會轟炸得更猛,不知道哪天一顆炸彈就會落在自己頭上。漢口絕對不能住,我來時,大家都在向外逃難。這一走,路途遙遠,我要找輛靠得住的馬車。你趕緊收拾一下包袱,盡量簡單點。水上燈說,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走?陳仁厚想了想,說我天黑前過來,如果家裡安全,你就在窗台上放盆花。我們今晚上就走。說罷他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水上燈,又說,如果我今天沒有回來,你明天一早就到這兒去,找一個張老伯,他會帶你跟我會合。水上燈點點頭。陳仁厚走出了門,屋裡的水上燈突然間心往下沉,她情不自禁又跑出屋,撲到陳仁厚身上,摟着他,就仿佛是生離死别。水上燈說,你要小心。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心裡如果有我,就得活着。陳仁厚說,我一定。我保證今後讓你幸福,再不讓你擔驚受怕。五水文靠在地牢的牆根,一遍遍回憶着他認識水上燈的整個過程。這是金城銀行的地下室,日本人來後,将這裡改造成他們的總司令部。地下室也成了地牢。水文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因他沒有殺人,而且他自信水上燈會替他作證。水上燈早已知道他是她的大哥,血親之情,沒有人能擋得住。他隻後悔自己既然一直覺得與她之間有說不出的感覺,卻為何沒想過她就是當年的小妹妹。而且現在想來,她的說話舉止和容貌身段,都像煞李翠。水文想,我怎麼從來都沒朝這上面想過呢?但日本人的提審打碎了他全部夢想。日本人說,沒人能證明你這段時間在哪裡。那個水上燈家裡有另外的男人,但不是你。水文驚愕之後,便是歇斯底裡的憤怒。他叫道,她說謊!把她叫來!我要當面質問!日本人說,我們查過了你的底細。你原是漢口警署的警察頭領,我們一來,你脫下警服,表示抗議。你與黑道老大賈屠夫關系交好,他暗中領着一彪人馬與我們作對,殺我皇軍數名。你還說過你不會開槍?你從警多年,不會開槍?欺騙皇軍目的為何?你與反共團夥素有勾結,善于使槍,對漢口地形熟悉,又于半夜逾牆回歸,兇手不是你又是何人?所以你要從實招來,不然,你這條命就别想保住。水文又能從何招起?于是上刑。水文被打得皮開肉綻,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得又投進監獄。夜深了,牢房裡的被子又薄又破。寒冷和渾身的疼痛令水文無法入睡。隔着小窗口,隻能看到暗夜的一片天空。天上什麼都沒有,雲色陰暗,仿佛有着無比的沉重在天空遊動。水文的憤怒漸漸平息,似乎心裡多出一份沉靜。他想,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報應。他以前是不信這個的,現在看來,是得信了。這就是命運所注定。當年在他強行要求翠姨将那個嬰兒趕出水家時,就已經預示了今天;在他暗中給賈屠夫通風報信,提示銀娃之死系張晉生所設陷阱時,則更加強化了今天的必然。是他讓水上燈受盡人世苦難,是他借刀殺人除掉了她的丈夫。現在,就算她撒謊,她報複,又怎麼能算過分?想過這些,水文心裡坦然了。他決定對陳仁厚的事,一字不提。雲層果然是陰暗深沉的。幾乎同時,水上燈在窗口擺放了一盆仙人掌,然後就倚坐在窗口。在這樣的夜晚,她亦有着一份擔心。但她擔心的不是水文。這個人是不需要擔心的。自她認識他起,他在漢口便是作威作福無所不能之人。就算被日本人抓進監獄,他依然有辦法出來。這個天下雖然是日本人的了,但他們在日本人掌控下依然過着好日子,依然逍遙地在漢口來來去去。這樣的人,需要她水上燈擔心個什麼?她擔心的卻是陳仁厚。這是她引以為同類的人。在這個世上,他們一樣的無父無母,一樣的寄人籬下,一樣的孤單。眼下,這個孤單的人卻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他會不會被日本人抓走?他會不會去把他的表哥交換出來?他會不會到這裡來帶她離開?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夜已深得連土地都已睡了過去。蟲鳴的聲音被這蒼涼的季節所掩埋。仿佛聽不到世界的呼吸。隻有日本人偶爾的哨音和皮靴的落地聲,昭示着這世界還在苟延殘喘。天已微明了。水上燈知道,陳仁厚不會再來,一切隻能靠她自己。一直以來,她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這次也一樣。天一亮,她就離開漢口。這個讓她極愛又讓她極恨的漢口呵,水上燈想,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回來。拿着地址和簡單的行李,水上燈随着大批逃難的人朝郊區走。沒走多遠,便聽到美軍飛機嗡嗡聲,很快爆炸轟隆響起。水上燈想,不知道這般轟炸死的日本人多還是中國人多。因為玫瑰紅的被炸死,水上燈對美國飛機也充滿厭恨。她想,你炸日本人好了,你憑什麼把我們中國人也炸得粉身碎骨呢?難道炸死日本人還要拉中國人當墊背?坐船過了漢水,行至十裡鋪,水上燈才雇到馬車。此時的她,渾身酸疼,腳亦起泡。馬車夫說,你一個女人家怎麼能獨自逃難呢?水上燈說,我跟我男人約好了會合的地點。馬車依着地址将她載到陳仁厚的朋友家時,天已見黑。令水上燈目瞪口呆的是,這個地方已是一片廢墟。仿佛前幾天剛剛被火焚燒。水上燈急得大聲喊,張老伯!張老伯!四下裡卻無人應答。馬車夫說,這樣喊哪有用?這麼個大冷天,房子已經沒了,怎麼會有人留下?不如我載你到鎮上,你先住下,明天白天再來找人。水上燈隻能再上馬車。夜色中,村裡傳出陣陣的狗吠,水上燈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她從皂市坐在餘天嘯馬車上的情景。也是這樣的寒冷,也是這樣的令人心碎。她想,我這一生要經曆多少磨難才能完成呢?鎮上隻有一個客店,已經住滿逃難的人。所幸女店主認出了水上燈,說是日本人來之前特意跟着婆婆一起進漢口看過她的戲。店主是個大嫂,家裡男人早已經上了前線,用她的話說,恐怕老早就被日本人打死,骨頭都可以用來打鼓了。她說話時,面帶微笑,眼裡卻滿是無奈,就仿佛一切都認了命。女店主讓水上燈住進自己房間裡,說她願意住多久都行。水上燈一直沒有說話,她心情沮喪,不知道前面的日子會是怎樣。在一片心地茫然中,熬過了她的第一夜。次日一早,水上燈再次去找張老伯,但是她的眼前除了廢墟,隻有廢墟。她在那裡坐了一整天,幾近天黑,沒有見到一個人,也沒有吃過一點東西,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上。第三日,她還去。甚至徒步走到了鄰近的村莊,四下打探,卻沒有人知道一個姓張的老伯,而那片被火燒過的廢墟,除了她,幾乎再沒有一個人去過。她的心境沉落迷茫之地。走在返回客店的路上,那種感覺就仿佛自己當年從洪順班逃亡出來背着包袱一個人在小路上疾奔的心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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