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歎息着陸續地離開。水上燈沒有走,她在玫瑰紅墓前坐着,隻是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坐了許久。她面無表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水文默默地看着她,心想這個女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呵。她的行為她的想法她的情緒,為什麼就像耳邊的風一樣,始終都難以捕捉得住呢?二整整一天,水上燈都有些昏昏沉沉。冷風在窗外刮得呼呼響。她蜷縮在被子裡,一動不想動。甚至有點想讓自己睡過去的感覺。下午,有人敲門,水上燈想一定是陳仁厚,她爬起來,衣服都沒穿好,嘩啦一聲便将門打開。結果進來的是個彪形大漢。彪形大漢之一說,我們是玫瑰紅的戲迷。她活着我們捧她,她死了,我們還要捧她。水上燈冷笑一聲,說一個死人,怎麼個捧法?彪形大漢說,當然就是把那個活着跟她争場子的人滅掉。水上燈說,就你們?想幹什麼,就直說意圖好了。扯什麼玫瑰紅?你們有本事說出她唱得最紅的三個折子,今天要殺要砍都由得你們。幾條大漢面面相觑。水上燈說,你們的主子沒跟你們交待清楚?叫他自己來說吧。彪形大漢說,誰跟你文绉绉地說這些,一個臭下河人的丫頭,竟敢這樣嚣張。砸!一聽到下河二字,水上燈心裡立即透亮。水上燈看着他們在房間裡一通亂砸,然後說,各位大哥,我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而且,我也要你們幾個明白。這世上我隻有兩個仇人。一個仇人是日本人,一個仇人姓水,叫水武。他從我六歲的時候就欺負我。現在他欺負不着了,就借你們的手。可我還要告訴你們,他有個哥哥,叫水文。我的事情,都是水文在打理。我丈夫的喪事和我姨玫瑰紅的喪事,也都是他在照應。多少年來,他都圍着我打轉轉。你們也是男人,知道是為什麼吧?介不介意我給水文打個電話?打完了你們再砸?告訴你們,砸掉多少,他會翻倍賠我多少。幾條大漢低聲嘀咕了一陣,終于終止了他們的行動,悻悻而去。晚上,水文匆匆而來,他手裡拎着一個飯籃。裡面裝着他專程跑去大興園買的紅燒魚。水文進門看到滿屋狼藉,吃了一驚。他将手上的飯籃往水上燈面前一放,說怎麼回事?水上燈沒理他。水文低聲道,是水武?水上燈說,你以為還會有誰?水文說,對不起。水上燈說,你們水家還打算做多少對不起我的事?最好一次做完,免得東一下西一下。水文說,所有的損失,我加倍賠你。水上燈說,你沒來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句話。你們水家除了錢,還有什麼?水文說,還有我對你的一片善心善意。水上燈冷笑道,善?你也配跟我說善?水文被噎住了,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他始終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對他有這麼多的仇恨。而且這股恨,讓他覺得越來越強烈。水文默默将被掀倒的餐桌和餐椅扶起來,又找了抹布一點點将它們擦拭幹淨,然後拿出飯籃中的食物,走進廚房,用煤爐熱了一熱,再用碟子将之擺放在桌上。做完這些,才走到水上燈跟前,說我知道你這幾天沒心情,所以,特意給你買來。你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不然生氣也沒氣力。水上燈一直冷着眼看着他,她想,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倘他當着她的大哥,他一定是一個非常關愛自己小妹妹的大哥。而現在,他的陰險和狠毒卻改變了這一切。是他強行把她扔出去的,他把自己扔成了她的仇人。他忘掉了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卻跑到她這裡來對她說他的善心善意。一個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到底有多少套肚腸?水上燈坐到餐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着水文細心地收拾被砸的房間。她突然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不覺得你在我這裡并不受歡迎嗎?水文說,我知道。你恨我。而且不是沒有理由的恨。換了别人,我可能早就跟你翻了臉,但是對你,我不能。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我心裡好像總有一個感覺,它讓我覺得照顧你關心你應該是我天生的責任。不管你怎麼樣對我,我必須這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有時候我想,這是不是我遇到的一份更超越的愛情。水上燈聽到這番話,心裡咚咚地跳得厲害。她想,難道這真是因為我們流着相同的血的緣故?難道正是這血緣,親人隔得再遠,也仍然是親人?但水上燈臉上并未露出感動,隻是淡淡道,你在誇張其辭吧?水文說,沒有。一點都沒有。這真的是我的感受。你記得那次你喝醉了酒吧?在那種情況下,沒有男人可以把持得住自己。但是我,把你抱到床上後,我看着你的臉,卻沒有一點欲念。就好像看着自己的一個小妹妹在睡覺一樣。水上燈的心又是一陣激蕩。她想,天啦!這是因為他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麼?水上燈說,你大概是希望有一個像我這麼大的妹妹吧?你把我想象成了她?水文怔了怔,目光有些散亂,他突然想起一隻小手。那小手緊緊地抓着他的一根指頭。他想,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想罷不禁喃喃道,或許,或許是吧。水上燈說,你能不能坐在我的對面?你想聽我的故事嗎?水文茫然的臉上,突然露出驚喜,說當然想。我一直就想好好跟你交流。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窗外的風呼嘯着不時撞擊着窗戶。随風而來的還有零星的槍聲、口哨和嚴厲的吆喝聲。屋子有壁爐。壁爐裡燒着火。木頭是陳仁厚前幾天讓魏典之送來的。這火将屋裡烘烤得暖洋洋的。便是在這樣的時刻,水上燈将自己經曆過的生活,一一講述給水文聽……再往後,水上燈說,你都知道了。嫁人結果是做了小,接下來又當了寡婦。我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厄運,但好像它已經賴上了我,而我也已經習慣了它。我要做的隻是等着它的來臨。水上燈說着這些往事時,臉色沉靜,聲音平和,就仿佛在說着一個不相幹人的事。水文卻被她的這一輪遭遇驚呆。水文說,以後再不會了。以後我來保護你。水上燈一笑,我想問一句,如果你有一個妹妹,她會像我這樣活着嗎?水文默然片刻方說,不知道。說罷又喃喃道,幸虧她死了。水上燈說,誰死了?水文說,翠姨以前生過一個小妹妹,後來死了。水上燈說,怎麼會死呢?水文想了想,回答說,那是她的命吧。水上燈說,命?比方我過的生活,也是我的命中注定?水文沒有回答,因他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于是隻有沉默。他在想,他的小妹妹如果活着。如果在他的家裡,她會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呢?現在她有多大了?是否也已經嫁人?恍然間,那隻小手指竟捏着了他的心。水上燈心裡突然渴望知道李翠在水家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水上燈就說,你家姨娘在你家好像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在茶園指揮來指揮去的,派頭好大。水文說,她以前沒有這樣。現今是因為她有陳一大撐腰。水上燈有些奇怪,說怎麼跟陳一大扯到了一起?水文歎口氣,說這也是家醜呀。翠姨守寡這麼多年,讓她守節,也很難,所以就由着他們兩個來往。水上燈大怒說,真不要臉!你們怎麼可以容忍她這樣呢?你們對得起你爸嗎?水文對水上燈的大怒有些不解,他忙說,也不能全怪她。她這樣做,最終還是為了保全水家。水上燈說,這話怎麼講?水文說,水家的人要在漢口活下去,同時生意也要做下去,就必須有人保護。水家沒有人願意當漢奸,隻好由翠姨出面,讓陳一大做水家的後台。水上燈一聽,指着水文的鼻子罵道,原來你們水家都是這等陰險小人。竟不惜讓弱女子受污辱來成全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卑鄙!你們怎麼這麼髒?如果我在你們水家,你們是不是也會把我賣給一個漢奸?水上燈竟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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