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堂跟進屋說,你媽呢?水滴不理。楊二堂又說,有夜場?水滴還是不理。楊二堂說,跟你媽吵了架?說完仿佛知道水滴不會理他,自己又說,你媽可憐,天天這樣幹活,也累呀。水滴心道,跟吉寶去享受了,還累?想罷心裡越發生氣。楊二堂再怎麼找她說話,她都不搭腔。夜晚就這樣以靜場的方式在這個家裡度過。很晚了,已是慧如往常回家的時間,她卻還沒回來。楊二堂說水滴,你怎麼一個人就跑回來了呢?跟你媽搭個伴,我也放心呀。水滴依然不理他,心想,我能搭得上伴嗎?巷子裡已經靜得沒有了人聲。慧如卻還沒到家。楊二堂自語道,怕是又跟你玫瑰紅姨和萬叔一起消夜去了。水滴便冷冷地笑了一聲。楊二堂望着她,臉上露出一絲詫異。楊二堂說,我要不要去接一下你媽?水滴直到這時方開口說話。水滴說,你知道去哪裡接?楊二堂說,不就是這條路?水滴說,去德明飯店吧,媽在那裡。楊二堂怔了怔,望着水滴。水滴說,去呀,你不是要去接她嗎?楊二堂猶猶豫豫,搓着手在屋裡走了好幾個來回,還是推開門,籠了籠手,走了出去。牆角的水滴望着父親出門的背影,想起母親慧如在樓梯間拍打吉寶時的一臉笑意,突然就想哭。位于法租界裡的德明飯店,一派璀璨。1900年,京漢鐵路修成通車,漢口的大智門火車站就建在法國人的眼皮底下。來來往往的乘客,給法租界帶來了最大的商機,大智門火車站幾乎成了法租界的一棵搖錢樹。一個叫聖保羅的法國人,便在距火車站不遠的地方,買下法租界内一塊地皮。他在這裡蓋一幢租界地區最豪華的酒店。這幢酒店無論是建築風格抑或是内部裝飾全都滿帶法國風情。因為酒店處于京漢鐵路終點,便以英語的ter(終點)之意命名,漢語音譯,便成“德明”。在漢口,去“德明飯店”,就意味着身份的華貴。吉寶領着慧如往德明飯店去時,一路上都在跟慧如說着這些。吉寶說,這一帶條子最多了,他也叫過。慧如問,什麼是叫條子?吉寶說,旅館有印制好的紙條,想找哪個女人,隻需要在紙條上寫上名号,夥計就會送條子到妓院。德明附近,多的是妓院。妓女一叫就到,她們會拿着條子自行上門。慧如便不悅地瞪了他幾眼。吉寶忙說,男人嘛,寂寞了,隻好去找女人。你就别吃醋了。那時候也沒認識你呀。現在我有你這個寶,誰還睬她們?說完又說,你不曉得,下江的女人那個好哇,真是秦淮河邊養出來的,不嘗不知鮮。在漢口,她們是最貴的。德明飯店的豪華立即就讓慧如昏了頭。進到房間,看到松軟的大床和貼牆鏡子,進到香氣撲鼻的廁所,慧如幾乎不知所措。吉寶滿臉帶笑,在他眼裡,比床更松軟的是慧如的身體。夜是什麼時候深下來,慧如幾乎不曾察覺。慧如是在夜場完後到的德明飯店,她原想在這裡呆上個把小時,回家告訴楊二堂消夜去了就行。卻不料一上床,時間竟是飛速。等她發現時間已晚,竟是吓了一跳,立即掙紮着要起來。吉寶用腿壓着她,不準她動。吉寶說,多陪我一下。慧如說,實在是太晚,再不回家,我編謊話出來都不會像。慧如搬開吉寶的腿,自顧自地穿衣服。吉寶說,那就不回去好了。慧如說,不行呀,不回去我跟二堂更加交待不了。吉寶說,你那個男人,傻瓜一樣,你趕回去就是為了睡在他身邊?慧如穿衣穿到一半,聽到這話,又停下手,怅然道,我有什麼辦法?吉寶爬起來,摟住慧如,低聲道,有你這麼好的身子,就不該浪費在他床上,你未必不曉得?慧如想到楊二堂的臉,仿佛又聞到那股永遠不散的圍桶氣息,不禁雙淚長流。吉寶說,是不是?慧如突然撲到吉寶身上:“吉寶,帶我走吧。帶我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我死心塌地跟你,伺候你,你要我幹什麼都可以,好不好?我不想這樣偷偷摸摸下去。”吉寶說,哪有這麼容易?我就隻有一個本事,拉胡琴。我如果不在戲班子裡,哪裡能混得了飯?出了漢口,我能做什麼?怎麼養家?慧如說,世界這麼大,你可以在别的戲班呀。吉寶說,江湖上的班子都通着氣,我吉寶把你良家婦女拐走私奔了,哪個不曉得?要曉得了,哪個還會要我這種傷風敗俗的人?慧如失望地站起身,吉寶一把摟住她,還要繼續跟她親熱。慧如卻背過身,不想搭理他。轉身之間,眼淚都流了出來。吉寶說,看看看,這點小事就哭。慧如說,事關我性命的事,還小嗎?吉寶說,兩人相好是好事,扯什麼性命呢?慧如哽咽道,吉寶,沒有你我一天都不想活下去。吉寶便長歎了一口氣,說你們女人呀。我不答應你私奔,可我沒說不肯娶你呀。慧如蓦然怔住了,半天才緩過勁。慧如說,你、你會娶我?吉寶笑道,看你那臉,變得比漢口的天氣還快,娶你還不是遲早的事?不過,你是有男人的人,再怎麼你也得先休掉你男人吧?所以這事我們得慢慢來,急不得的,你說呢?隻要我們兩個感情好,怕什麼?等有機會,我用八擡轎子娶你過門。慧如驚喜道,你說的是真話?吉寶說,你信就信,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就一句話,這事急不得。要從長計宜才是。慧如急切地說,我信你,我當然信你。我全都聽你的。沒等慧如說完,吉寶一伸手,呼一下就把慧如拉倒在床上。慧如心裡滿是幸福,她想從今往後,我要對吉寶百依百順。慧如離開德明飯店時,幾乎是淩晨。吉寶業已呼呼地睡得死沉,慧如在他的臉上親了幾下,說我得回去了。吉寶自顧自地哼了兩聲,又睡了過去。冬夜的街上,冷得厲害。慧如一出門,寒風迎面撲來,立即就打寒噤。飯店的牆根下蹲着一個人,慧如想,蹲在這裡,明天還不凍死?想罷卻也并沒多看一眼。太晚了,黃包車一輛也不見,慧如隻能步行。從德明飯店走到家,路程不短,但慧如沒别的辦法,除了走路,她就隻剩走路。但慧如不覺得累。慧如想,這一趟行走,也是值得。因為吉寶說了要娶她。她隻要跟楊二堂離婚,今生今世她就有了幸福。慧如這麼想着,幸福似乎就在前面,隻需要她快步走,她就能拿得到。所以慧如走得飛快,而且走得渾身熱熱乎乎。幾近走了一半,慧如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後面一直有人跟。這種感覺一起,慧如便覺芒刺在背。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那人幾乎是不即不離地跟着她。她走快,那人也走快,她走慢,那人也走慢。慧如有些慌了,她小跑起來。後面人也跟着小跑。幾近慧如家門的小街,慧如累得不行,她快擡不起腳。然後她被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慧如身後的人跟了過來,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身影一下子覆蓋住了慧如。這個影子彎下腰來,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語氣說,我背你回去好不好?這聲音像根大棒,從天而降,瞬間就砸暈了慧如。這是楊二堂在說話。四這天一早,楊二堂下河去了。慧如起來後,臉垮得厲害。飯也沒吃,穿上衣服就往外走。水滴說,媽,你不吃飯?慧如頭都沒回,說了一句:我的事你别管。說罷又說,往後不準你再跟我去樂園。水滴望着她的背影,沒說話。水滴知道,她的父母之間一定出了什麼事。而這件事一定和德明飯店有關,和吉寶有關。水滴想,我不跟你去,難道我還不會自己去?這天,水滴依然去了樂園。她到彈子房玩了一下,便悄悄去到三劇場。水滴不是去找母親慧如,也不是去聽戲。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去幹什麼。但是她就是想去,鬼使神差一樣。水滴避過慧如的視線,轉到後台。戲班的人看熟了水滴,有人對她笑笑,也有人懶得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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