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話,門外竄進幾個小孩。小孩子奔跑着笑鬧,你追我趕,全無顧忌,連方向也不看。李翠突然就置身在他們的打鬧之中。于是有點慌,想要回避。卻因身子太重,行動遲緩,未及轉身,便被一個男孩一頭撞上。男孩玩得開心,撞了人也不在乎,掉過頭,繼續呼嘯而去。地上原本就濕滑,李翠遭此一撞,腳底便虛了。身體晃着要倒。她不由緊張,不由尖叫,聲音很是凄厲。然後她一屁股摔倒在地,腦袋隻剩下一片空白,唯一的意識是緊緊抱着肚子。菊媽慌了,扔下木盆,幹淨的衣服都被抛在泥地上。菊媽驚叫着,我的娘哎!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滿院便都是驚喊亂叫。幾個房間都出來了人。大太太劉金榮亦從她的房間走出。劉金榮且走且說,未必死了人,喊成這樣幹什麼?菊媽急說,大太太,是被二少爺撞倒的。姨娘怕是動了胎氣。哎呀呀,見紅了!得叫大夫。劉金榮走近李翠,微側了一下臉,看到泥地上已經有了血,心驚了一下,但看看李翠的臉,又靜了下來。然後說,山子,去找馬洛克大夫。又說,菊媽,你莫要大驚小怪,哪個女人都要生小伢。還不扶她進屋去?李翠清醒了,知道自己是摔了跤。肚子也在這清醒中痛得厲害,她忍了一下,沒忍住,便發出陣陣呻吟。劉金榮說,叫成這樣,小心生個小孩是啞巴!李翠便趕緊咬住嘴唇。隻一會兒,便咬出了血,菊媽低聲道,她姨娘,痛就喊出來吧,小孩啞不了。李翠眼裡噙着淚,依然緊咬着自己的唇,咬得鮮血從下巴一直流到領口。看到地上的血,打鬧的孩子知道自己闖了禍。這是個六歲的男孩,叫水武。水家的二少爺。水武翻着眼睛看了看他的母親劉金榮,發現母親并無責怪他的意思,便輕松起來。水武說,姨娘怎麼了?劉金榮不屑地說,要生了。水武說,姨娘是要生小寶寶嗎?劉金榮說,問這麼多幹什麼?不關你的事。水武突然有了興趣,又說,姨娘怎麼樣才把小寶寶生出來呢?劉金榮沒好氣道,怎麼生?她還能怎麼生?不就跟你平常屙屎一樣!水武大為驚異,說屙屎就把小寶寶屙出來?劉金榮說,滾一邊玩去!嬰兒的哭聲響起的時候,劉金榮正在剔牙。聲音清脆嘹亮,從潮濕的空氣中一穿而過,令劉金榮的手腕無端發抖,竹簽一滑,紮在牙龈上,疼得她歪掉了半邊臉。水武蹦蹦跳跳跑進屋來報喜。大聲叫着,馬洛克伯伯好厲害,他隻進去一下下,寶寶就被屙出來了。劉金榮冷然一笑,然後說,屙出了個什麼?水武說,屙出個寶寶呀。劉金榮說,男的還是女的?水武說,不曉得。劉金榮說,不曉得就去問一聲!菊媽從屋裡端着盆出來換水,經過劉金榮窗前,定住腳,高興道,大太太,姨娘生了,是個女兒。水武說,是個小妹妹嗎?菊媽說,是啊,小少爺。劉金榮臉上露出笑意,說我料她也生不出一個兒子。水滴的故事就這樣開始。唉,水滴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到這世上來就是與它作對。對于水滴,這世界四處潛伏着陰謀。就像暗夜陰森的大街,每一條牆縫都有魔鬼出沒。水滴就在它們起起伏伏的呼吸中行走。這氣息,穿過水滴的皮膚,滲進她的血液和骨髓。水滴知道自己走在魔鬼的包圍圈裡,知道她就是它們養育的,那些魔鬼的唾液就是她成長的營養。而她就是它們在人世間的替身。這感覺不知什麼時候在水滴的心裡生長和蔓延,或許真的就是與生俱來。水滴最初就是姓水。在漢口,姓水的人家很少。水家的先輩原本行船江河打魚賣蝦讨一份生活。後來劃船到了小河2的出水口,大約累了,便停槳泊船。先是在水邊搭着窩棚開荒種地,後來索性棄船登陸,做起了小生意。漢口天生就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你隻要勤扒苦做,外加幾分小聰明,總有出頭的一天。有一年,水家一個年輕人,娶了蒲圻羊樓洞3的女子為妻。年輕人陪着老婆回了趟娘家,發現俄國毛子在羊樓洞收茶葉。腦子一動,便在漢口開了家茶莊,專替洋人收購茶葉。英國人要紅茶,美國人要綠茶,俄國人要磚茶。水家的年輕人弄得清清楚楚。幾十年做下來,茶莊就做得十分有模有樣。開了制茶廠,設了貨棧,建了茶園。銀子像流水一樣滾進家裡的櫃子。自然而然,水家成為漢口的富貴人家。小河邊着名的“五福茶園”就是水家茶莊一個品茶點。辛亥年,武昌鬧革命,清軍到處追捕革命黨。一個革命黨倉惶中逃到五福茶園。茶園的大少爺水成旺認出逃亡者是自己武昌高師的學兄,情急之中将之藏匿于茶園後院,助他逃過一劫。後來武昌的革命軍和清廷打起了仗。馮國璋的軍隊前來圍剿革命軍,沒本事打仗便放火焚屋。大火燒了四天四夜,大半個漢口都在這把火中化為灰燼。漢口人欲哭無淚,罵馮國璋罵得想不出詞來。漢口的街上,到處都是廢墟,廢墟的旁邊站滿了失業的人。無事的人們便擠進茶園喝茶度日。漢口正經的戲院劇場也在戰火中焚毀。戲班子沒處演戲,也進了茶園。茶園的戲台雖小,演折子戲還能将就。于是,去茶園看戲喝茶突然間就在漢口紅紅火火。在水家茶園逃過劫難的學兄沒有繼續革命,留在漢口進了親戚的戲班,下海唱起了漢劇。學兄為人義氣,一心要報水成旺的救命之恩。常常出面替五福茶園延請名角。漢劇的大牌差不多都到過五福茶園。琴闆一響,嗓子一亮,聲音順水漂出幾十裡,五福茶園的名聲早早就從水路上漂了出來。茶園的生意日日見好。大少爺水成旺也就順理成章地接手了茶園,成為主人。 男人一旦錢多,人生的故事也就大同小異。無非花天酒地,吃喝嫖賭,外加隔三岔五地讨小老婆。水成旺也同樣是這個路數。有天下午,水成旺回鄉祭祖。路過一個村莊,見幾個男人正忙着搭草台,準備夜晚唱戲。一女子,拖着一條大辮,拎着鐵壺給搭草台的人倒茶水。那女子擡手倒水的姿态極是美妙,大辮子在腦後甩得也活潑。水成旺的心蓦然一動,便讓車夫停車,說是要下去讨點水喝。倒水的人便是李翠。李翠那年十七歲,大眼睛,白皮膚,目秀眉清,放在茫茫人堆裡,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光彩。水成旺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立即傻了,也忘了讨水。回家後就不斷地想這副面孔,想得睡不着覺。于是托人,拐彎抹角,費了許多周折,終于找上了門。李翠不過一個孤兒。父母雙亡,自小跟着舅舅的花鼓戲班子遊走江湖。班主就是舅舅。李翠幫着舅媽燒火煮飯,送茶遞水。水成旺見到李翠舅舅,拿出聘禮,直接就說專來提親。李翠舅舅也耳聞漢口的五福茶園,知是富貴人家,出手的禮物也足讓舅舅臉上光彩,當下便表示一切由李翠自己定奪。李翠随舅舅的草台班子行走江湖,風來雨去,早也倦了。一直也想找個人家落下腳來過日子。雖然戲班裡相中李翠的男人也有好幾個,英俊年輕,個個強似水成旺。但李翠心裡清楚,跟了他們任何一個,她的日子不會有任何改變,依然貧窮,依然一輩子漂泊無定。而眼前的這個水成旺,雖然明說了是姨太太,但條件卻直截了當。絕對保證李翠一輩子吃香喝辣,一輩子錦衣玉食,不再為養自己一份小命奔跑受累。這是很實惠的條件,無論如何,令李翠憧憬。她已怕了又窮又苦的日子,也怕了漂泊江湖。為了這個,李翠答應了下來。一個月後,李翠由一個跑江湖的窮女子,轉眼躍為五福茶園的大當家水成旺的姨太太。這個龍門跳得人人眼紅。住在寬大的房間裡,穿着绫羅綢緞對鏡描眉,把金钗和首飾佩戴在身,女傭菊媽一旁小心伺候,李翠經常會覺得自己既像是活在天堂,又像是活在夢中。雖然在水家,大老婆劉金榮時常拿她出氣,但李翠到底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安甯生活。李翠想,搶了人家的男人,受點氣也是該的,何況水成旺對她也算不錯。一個女人得到了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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