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姑娘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瞬已經跑到了河邊,被巨大的恐懼和悲哀推動着,毫不遲疑地涉水而下,想要去濁浪裡尋找自己的父親——就在一個浪頭将要把她卷走的刹那,她腳底一空,忽然淩空而起。蘇微不顧一切地提了一口内息,飛速掠出,在半空中一舒手,将小女孩攔腰抱起,一個轉折便落回了岸邊。但浪勢兇險,任憑她輕功驚人,一身衣裙也已經濺濕了一半。原重樓策馬趕來,和她一起将那個掙紮不休的小姑娘拉住。“爸!爸!”那個小姑娘還在拼命地揮動着雙手對着濁浪哭喊,試圖掙脫兩個人的雙手,然而隻是短短一眨眼,洶湧奔騰的江水裡已經不見任何一個人的蹤影。上百個勞工,竟然一刹那都被急流吞噬!蘇微看着這一幕,忽然間就是微微一個恍惚。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很多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強,無懼于世間的任何事情,卻不料骨子裡對洪水的恐懼卻依舊存在。一切發生在瞬間,岸邊工棚一片呐喊聲,已經有人聚攏過來。河裡勞作的是緬人,岸上監工卻大半是漢人,說的也是漢語,看到慘劇發生,有一部分人試圖組織緬工下水去打撈,有一部分人則在維護岸上的秩序,阻擋從各處蜂擁而來的緬工們,不讓他們繼續下水撈人。“沒救了……已經被水卷走了!沒救了!”監工們大聲呼喝,驅散那些前來救助的緬人,語氣裡滿是不耐,“不用白費勁,到了明天,屍體會在下遊回龍灣裡自己浮上來的,到時候你們去收屍就是了!現在都回去繼續幹活!”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這些話,小女孩猛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極力想掙脫他們的手沖過去。那群監工裡有一個人聽到了哭喊,回過頭,看到了這個哭鬧的小女孩,忽地一愣:“蜜丹意?”那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人,又瘦又黑,衣衫樸素,顯然在礦口上也隻是一個中下層的人,但面容卻比旁邊的同僚溫和許多,他蹲下來看着小女孩,歎息了一聲:“你是索吞的女兒蜜丹意嗎?”“吳溫林……”那個小女孩看到了熟人,越發哭了起來。“乖,蜜丹意,”他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用緬語道,“你爸被水龍王帶走了……不要哭了,佛陀會保佑他早生極樂。”小女孩放聲大哭起來,用蜜色的小手擦着臉上的淚水。“謝謝你們兩個救了丹意,你們是……”吳溫林擡起頭,看着站在她身後的兩位年輕男女,然而剛說了一半,蓦地站直了身子,脫口而出:“天!你、你是……原大師?”原重樓笑了一笑,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大驚小怪驚動别人。“你們……”吳溫林立刻住嘴,看了看左右,發現亂哄哄一片裡還沒有人注意到這邊,連忙拉着他們走到了一邊僻靜的角落,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們兩個,低聲問:“原大師,你已經很久沒和璧澤少爺一起來霧露河了,今天是來選料子的嗎?——這一段日子密支那天天下雨,礦口潰決了好幾次,都沒挖到什麼好的料子,還望原大師在家主面前多說說好話,不然礦上的兄弟們又要領不到工錢了。”原重樓臉色變了變,冷冷道:“我早就不再給尹家雕刻了,今天來也非為選料。隻是偶爾路過而已。”“哦,”吳溫林松了口氣,道,“那……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個飯?”“不用了,我們還有其他急事要趕路。”原重樓摸了摸身邊小女孩的頭,對他道,“麻煩你帶這個小姑娘回家去吧。”吳溫林看了看啼哭的小女孩,歎了口氣:“這個孩子叫丹意,就住在前頭三裡外坡崗上的茅草屋子裡,家裡除了父親就沒有别人了。可憐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個孤兒了。”蜜丹意顯然對他們說的漢語略知一二,此刻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子不停顫抖,頸上的茉莉花簌簌掉落了滿地,香氣馥郁。“按照礦上的規矩,明天來領善後的款子吧,也希望佛陀保佑,能找到你爸的遺體。”吳溫林蹲下來,擦了擦小女孩臉頰上的淚水,叮囑,“蜜丹意,明天來礦上處理你爸後事的時候,如果工頭問你想要領銀子還是摸石,你一定要選銀子,知道不?”“嗯……”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乖孩子。等拿到銀子,你就去一百裡外的福寮裡找你的表姨吧……她有三個兒子卻沒有女兒,或許願意收養你。”吳溫林拍了拍她的腦袋,還想要說什麼,忽然聽到身邊他的同伴們在喊:“礦主叫大家回寮裡說話!快去!晚了要罰!”“馬上來!”吳溫林來不及多說,最後摸了一下蜜丹意的頭發,從衣兜裡翻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塞到小女孩手裡,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回去。蘇微站在暮色漸起的霧露河邊,看着滾滾洪流,有些出神。這個小女孩,不知為什麼總是令她想起早已沉澱在記憶深處的童年。那個無助又孤獨的自己,趴在一塊小小的木闆上,在無邊無際的黃河裡漂蕩。得不到任何援手,看不到任何前路。“現在怎麼辦?”她轉過頭,想問原重樓的意見,然而吃驚地發現對方早已牽着小女孩離開了。原重樓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将蜜丹意抱上了馬背,牽着馬向着前頭山坡上走去,用緬語道:“來,蜜丹意,我送你回家!”蘇微定定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顧不上手上的青碧色又因為方才的一輪輕功而有所蔓延,靜悄悄地跟了上去,牽着馬走在了他身後。蜜丹意一路哭,原重樓用緬語不住地勸,溫柔耐心。雖然眼前這個人總是滿身酒氣,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說話又往往涼薄刻毒,但不知為何,與他在一起,卻依稀能感到某種溫暖——這種安穩甯靜的感覺,即便是當日在聽雪樓裡,那個權傾武林的人都不曾帶給過她。近日一直在下雨,霧露河邊的道路非常崎岖泥濘,短短的三裡路居然走了一個時辰,等到了那座小竹樓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蜜丹意一路上哭個不停,當原重樓把她從馬背上抱下來時,她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在他的衣領上哭濕了一大片。蘇微先走入那個小樓裡,發現那裡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壁上挂着的鬥笠蓑衣和一根釣竿,還有竈上半鍋昨日剩下的冷飯之外,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唯一豐富的是各種花盆,顔色缤紛燦爛,從窗台上一直擺到了地上。看來,這個小姑娘平日裡就是靠着采集鮮花做成花環,賣了來補貼家用的吧?原重樓将蜜丹意安頓在竹床上,在房間裡四處看了看,然後隻說了一句“等我回來開飯”,就從牆上拿下釣竿,戴了鬥笠,匆匆走了出去。蘇微在後面喊他,他卻沒有回答,隻是一轉身就消失在山道上。小小的竹樓裡,轉瞬就隻剩下了兩個女子。蜜丹意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聲音也小了下去,顯然下午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巨變已經讓這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心力交瘁。蘇微不通緬人語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伸出手,将這個小小的孩子抱在了臂彎裡,輕輕拍着。蜜丹意靠在她身上,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悲傷,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蘇微歎了口氣,隻覺心中一片柔軟。“沒事的,”她輕聲道,“有我在呢,别怕。”自幼被授予殺人之劍,日夜苦練無休,後來縱橫江湖多年,殺人無數,漸漸也就看輕生死——那麼多年來,她的人生荒蕪而冰冷,除了師父之外,竟然是從未得到過這樣溫暖而柔軟的感受,就如貼近生命最初的本源。兩人相互依偎,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咕的一聲,竟是從孩子的肚子裡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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