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一驚,幾乎是不敢相信般的回頭看着她。“是說再見的時候了。”阿黛爾輕聲,擡起手,“去吧,羿,趁着天還沒亮。”沒有料到公主毫無挽留之意,劍士反而遲疑了一下。今夜他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爆發的殺意,在荒棄的廢園裡對宿敵猝然出手——當劍拔出的瞬間,他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回頭。很多年前,在大競技場裡被赦免的時候,他曾發誓将一生守護這個天使一樣的孩子,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這個世間卻有另一種比死亡更強大的力量,讓他不得不背棄了諾言。是的,他必須離開她了——有一個聲音在召喚着他,召喚着那個已經在他内心死去的公子昭,讓他重新披上戰甲拔出劍,回到那一片土地上!然而,這樣決然倉卒的離開,顯然還是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夜風裡,牆頭的藤蘿發出了輕微的簌簌聲,仿佛有隐形的人一掠而過。他的手指在黑色的劍鞘上微微收緊——沒有接到西澤爾的指令,對于自己忽然的離開,雷大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吧?畢竟他的職責,僅限于保護阿黛爾公主而已。微一猶豫,卻聽到小公主哽咽:“羿,求你快點走吧——否則、否則……我可就要哭出來了。”羿一震,強自忍下了去擁抱那個孩子的沖動,隻是單膝下跪,對她深深的俯首。“公主,忘記我吧,”他搖了搖頭,歎息苦笑,“羿隻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奴隸而已,在他離開主人的時候,他便已經死了。”“不,羿不是我的奴隸,”阿黛爾喃喃,“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在黎明前的黑夜裡低下頭去,以西域奴隸的禮節,最後一次親吻她的腳背。在彎腰的刹那,他感覺有滾燙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一連串落在他的背上,仿佛烙印一樣直燙進他靈魂的深處。那一瞬,有淚水劃過他飽經風霜的破碎臉頰,滴落她的腳背。别了,我的主人,阿黛爾公主。别了,翡冷翠的玫瑰。一雙眼睛在黑暗的最深處注視着他們。一直到劍士吻别了公主,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裡都沒有任何波動。帶着白色手套的手裡捏着一把銀色的小刀,正在緩緩削去花莖上密布的尖刺。指尖輕旋,一朵血紅色的玫瑰綻放在黑夜最深處,美麗絕倫。“盡管去吧,”一個低得聽不見的聲音在說,“棋子是脫離不了棋枰的。”“至于翡冷翠的玫瑰,就由我來保護了。”不知道公主到底去了哪裡,頤景園的宮人們忙亂驚惶了一夜卻一無所獲。然而第二日天未亮的時候,阿黛爾公主卻重新出現在寝宮外的花園裡。她獨自沿着花徑走來,神情恍惚,腳步飄忽得宛如一個幽靈,美麗的臉在朝陽中顯得分外蒼白,露水凝結滿了發梢,藍寶石似的眼睛深邃而疲倦。“曼姨……”當所有侍女都為公主的重新出現而驚喜歡呼時,阿黛爾隻是茫然地走向那個女官,向她伸出了手,眼神絕望而孤獨,似索求溫暖,“好冷,好冷啊……”蕭女史知道這樣的舉止不符合宮廷禮節,在衆人的注視下不由略微遲疑——然而就在那個刹那,阿黛爾似是再也無法支持,身子忽然向前一傾,筋疲力盡地倒下。“公主!”所有宮人齊聲驚呼,看着公主昏倒在女官的懷裡,宛如一朵玫瑰忽然凋謝。“曼姨,我很害怕……”仿佛力氣用盡,阿黛爾喃喃,隻說了一句話便失去了知覺。蕭女史再也顧不得什麼,緊緊将少女冰冷的身體抱在懷裡——那一瞬,有一種多年未曾有過的感情,如同水一樣的從她枯竭的心底湧出,将她冷硬冰冷的心一分分的濕潤。——那是多年前她看到自己孩子死在襁褓裡的感覺,是一種想要拼命保護什麼卻終究無能為力的感覺,錐心刺骨,永世難忘。誰都不知道翡冷翠來的公主在那一夜去了哪裡,隻知道那一夜之後她便病倒了,連日連夜的高燒,神智昏亂。總管太監李公公連忙請了太醫院的太醫為公主看診,然而禦醫們卻各執一詞:有說是風寒入侵引起高熱的,有說水土不服導緻内外失調的,甚至還有說是撞見邪祟的——開出的藥方堆成一疊,卻不見公主有絲毫起色。眼看五月的大婚迫在眉睫,公主病成那樣斷然無法成禮,萬不得已,隻能再度禀告皇帝。李總管已經做好了人頭落地的準備,然而皇帝卻沒有料想中的雷霆震怒,隻是下旨例行訓斥了一番,罰了三月俸銀稍做薄罰,便下令讓司禮監推遲大婚日期,重新選擇吉日。婚期第二次改動,定在了六月二十五。然而兩次的延期卻讓宮中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在暗地裡議論,說這位來自西域的公主出身雖高貴,卻是個不祥的女子,所以一踏上東陸便頻頻出現各種事端,想必是上天也認為其不适合母儀天下,借故阻撓了婚典。頤景園的随侍宮女們都是久曆後宮之人,乖覺敏銳,從兩次延期裡已經嗅出了皇帝的微妙态度,立刻便預見到了這個公主将來在後宮的地位,便漸漸不如初來時那麼盡心。蘇娅嬷嬷死後,從翡冷翠帶來的陪嫁侍從流離散盡,病中的公主更加顯得孤獨無助,有時候需要喝口水,連叫一個人到跟前都找不到。在春末的蕭瑟黃昏裡,蕭女史獨坐榻前,看着病榻上消瘦蒼白的少女——後宮從來都是這樣殘酷的地方,一人失寵,萬人踩踏,多少殺戮悄然發生,總是不見血也不見光。隻有一條又一條鮮活美麗的生命悄然凋零。“曼姨……”某日,在女官把藥端到案前時,阿黛爾神智似稍微清醒,忽然從被褥裡伸出手,顫顫地握緊了女官的手腕,眼睛看着窗邊某處,“玫瑰……”“公主,快躺下休息。”蕭女史連忙把她的手塞入被中。“玫瑰。”病中的少女眼睛穿過她,定定她身後,喃喃。蕭女史有些驚訝地轉過頭,視線忽然一定——窗邊那隻汝窯美女聳肩瓶中,居然不知何時插上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紅玫瑰,上面還沾着一些水珠,在夕照中折射出美麗的光華。她看懂了公主的眼神,把瓶子端到了榻前。阿黛爾久久阖起眼睛,聞着玫瑰的芳香,神色漸漸的變得凝定悠遠,似乎想起了千裡之外的親人,蕭女史卻是心下詫異——春末已經是玫瑰凋零的季節,連翡冷翠的皇家花園裡可能都找不到這樣的花了,這個頤景園裡,又如何忽然出現這樣的玫瑰?仿佛是聞到了故鄉的氣息,阿黛爾忽然微弱地喃喃:“哥哥。”蕭女史無言歎息,端過了案上的藥盞。“曼姨……”阿黛爾忽然握緊了她的手:少女的手熾熱如火,手心有密密的虛汗,因為乏力而不停的顫抖。她低聲:“曼姨……我總是做夢。夢見各種各樣的情景——蛇,血池,空房子,死人的臉,還有火刑架上的母親。”她虛弱地歎息:“我覺得我快要死了。”“我不會讓公主有什麼不測的。”女官忽然開口,“喝藥吧。”“我相信你,曼姨,”阿黛爾低聲喃喃,不停的咳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我喝了藥都會覺得更加的難受——心口一直有一根針在紮,頭痛得好像裂開一樣!”蕭女史倒抽一口冷氣,一時間無法回答。阿黛爾撐起身子,忽地用希伯萊語低聲:“曼姨,求你一件事。”蕭女史不由一驚:“但憑公主吩咐。”阿黛爾貼過來,用極輕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幫我去找公子來。”“什麼?”蕭女史大吃一驚,把手放到了她的額頭上,“公主您……”“我沒發燒。我想見公子……現在,隻有他能救我了。隻有他能救我了!”她輕聲喃喃,手指因為虛弱不停顫抖,一句話未完,便又咳嗽起來,“我、我不想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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