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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頁(第1頁)

太子想說什麼,卻先捂着嘴沙啞地咳了兩聲。這幾年太子身體不是很好,近來竟漸漸染上了咳血之症。禦醫多番看診,卻都道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統一口徑說是太子監國時因為繁忙而失于調養‐‐然而他本人卻知道,那其實是當年在慈恩寺中了劇毒,雖僥幸沒死卻餘毒未清,才導緻了今天的結果。楊妙容皺眉道:&ldo;殿下請千萬保重貴體啊。&rdo;&ldo;不妨,偶感時氣而已。&rdo;太子擡頭一笑,輕聲說:&ldo;我是看到楊姑娘離席而去,才……才跟過來的。&rdo;這話就很有深意了,楊妙容不由一怔,内心陡然升起了一絲狐疑。但她反應也很快,硬生生把&ldo;您跟過來幹什麼&rdo;這話咽了回去,笑道:&ldo;謝統領喝多了,說要來梅園吹吹風,我是來找他的‐‐殿下為何叫我楊姑娘?再過幾天就該叫謝夫人了呢。&rdo;太子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整個人似乎都僵了一下。然而正當楊妙容以為他不會再多說什麼了的時候,卻隻見太子吞了口唾沫,慢慢道:&ldo;我有句話交淺言深,請楊姑娘千萬贖罪。謝統領他……為人甚是涼薄,且又心狠手辣;楊姑娘卻溫文爾雅柔情似水,為何卻要嫁那樣的人?謝雲并非良配啊!&rdo;說着他似乎鼓起了勇氣,視線炯炯地望向楊妙容。楊妙容啞口無言,梅園中一時萬籁俱寂,甚至連風聲都好似消失無蹤了。半晌她才無奈地歎了口氣,擡起修長潔白的手,在身側一段橫斜梅枝上點了點:&ldo;殿下請告訴我,這是什麼?&rdo;太子遲疑道:&ldo;樹枝。&rdo;&ldo;怎樣的樹枝?&rdo;&ldo;烏黑幹枯,堆滿積雪,怕是天亮時花匠就要來剪去它……這樣的?&rdo;楊妙容輕輕将梅枝調轉過來,積雪簌簌而下,露出了另一側盛放的紅花。&ldo;您看,殿下,隻是稍微換一個角度,您眼前的事物就會變得完全不同。謝雲也是如此,在您眼中看來也許他是眼中釘、肉中刺,在我眼裡他卻溫和體貼,是未來的家人。&rdo;楊妙容順手摘了朵梅花别在鬓上,說:&ldo;至于是不是良配……既然還沒嫁,又怎麼知道他就一定不是呢?&rdo;太子心頭魔怔般反複念着她那幾句話,一時幾乎都癡了,良久才慘笑一聲:&ldo;看來是我生不逢時,隻能相見恨晚了啊!&rdo;楊妙容無可奈何地忽略了後面四字,隻針對前面半句勸道:&ldo;殿下千萬别這麼妄自菲薄。殿下是今日的儲君、明日的帝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要托付于殿下之手,何來生不逢時這樣的話?&rdo;&ldo;是麼?&rdo;太子反問:&ldo;我還以為謝雲身邊的人都已經認定江山社稷要托付于另一婦人之手了呢,怎麼不是生不逢時?&rdo;&ldo;殿下誤會了,謝雲如今的立場跟他以前的經曆息息相關,但将來不管是誰坐在那把椅子上,謝雲都會竭盡一個臣子應盡的本分的……&rdo;這番辯解連楊妙容自己都覺得非常蒼白,但她确實已經盡力了,隻得長歎一聲。隻要太子再稍微反駁半句,那她就真的什麼也答不上來了,所幸太子并沒有這麼做,而是站在那裡自嘲地道:&ldo;我明白。&rdo;緊接着他非常溫和地笑了笑,說:&ldo;但相見恨晚四字,卻是怎麼也無法否認的,是嗎,楊姑娘?&rdo;楊妙容不知所措,又有點心生恻隐。她正想斟酌着答一句什麼的時候,突然隻聽不遠處傳來匆匆的腳步,緊接着一個東宮心腹小宦官快步走到太子身邊,畢恭畢敬道:&ldo;郎君!聖人已出紫宸殿,要駕臨長樂宮接見于阗使團一行人了,您快回去罷!&rdo;太子便沖楊妙容微笑着一點頭,轉身走向了長樂宮。&iddot;十數步之外,在誰也沒有看見的梅林另一端,一個小宮女收斂聲息,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一步步倒退出了内花園。緊接着她發足狂奔,輕車熟路穿過長樂宮錯綜複雜的門廊,從後門繞過數架大理石屏風後跨進正殿,偷偷隐藏在帷幕後,小聲道:&ldo;姐姐!&rdo;帷幕前正是觥籌交錯的筵席,首座上皇帝還沒駕到。武後身側的心腹宮女覓聲回過頭,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緊接着起身悄悄走了過來。&ldo;你上哪兒玩去了?天後剛才還問……&rdo;&ldo;我在梅園裡看見了太子,&rdo;小宮女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ldo;我看見了太子和……和謝統領家的那個楊姑娘……&rdo;&iddot;&ldo;聖人駕到‐‐!&rdo;長樂宮中人人起身伏地,隻見宮門大開、儀仗四起,皇帝在宮娥的攙扶下進殿入座,環顧周圍一圈,笑道:&ldo;各位愛卿都起來罷!&rdo;宮人立刻扶起于阗國王及公主一行人,繼而鴻胪寺卿上前奏對,從于阗使者手中接過厚厚一本燙金的進貢禮單,由宦官遞給聖上;聖上龍心大悅,降下賞賜,于阗王再率領子弟酋領等人三拜九叩,跪地謝恩。坐席下,楊妙容悄悄斜觑了身側的謝雲一眼,輕聲問:&ldo;你上哪兒去了?&rdo;謝雲比楊妙容回來得還遲一步,似乎面色不怎麼好,隻搖頭不語。大概是外面非常冷的緣故,謝雲臉頰顯出一種極度的透明,隐約還有點發青。但他嘴唇卻有些不正常的血色,在冰雪一般凜冽森白的面頰上,甚至有點秾豔的意思。楊妙容盯着看了一會兒,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卻見謝雲敏感地一偏頭,回避了她的打量。楊妙容頓生疑窦:&ldo;你……&rdo;突然她的聲音頓住了,順着視線餘光望去。不遠處天後手側,單超正靜靜盯着她。他們都說這個駐守西北八年的悍将冷酷無情、殺人如麻,但此刻楊妙容卻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一絲兇狠的氣息,相反還很平靜。隻是那平靜如同深水,内裡暗流險峻,令人不由生出忌憚之意。單超向她禮貌颔首,繼而在自己面前斟滿葡萄酒,遙遙一敬,擡頭飲盡。&ldo;快把小公主扶起來!&rdo;皇帝樂呵呵指使宮人,又十分開懷地轉向于阗王:&ldo;你也太實在了,這一路上京辛苦,為何還把金尊玉貴的女兒帶來?&rdo;于阗王忙笑道:&ldo;陛下看在下的女兒如何呢?&rdo;這個問題照例應該是由皇後來回答的,隻需閉着眼睛抑揚頓挫地誇一番公主美貌、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即可完美地把場面應付過去,在武後這麼多年的皇後生涯中這樣的場景也發生過很多次了。然而這一次還沒等武後開口,就隻聽皇帝道:&ldo;小公主不愧是西域的明珠,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rdo;武後一哽。于阗王心内也有些不對,但衆目睽睽之下沒反應過來,就直接順着原先的計劃說了下去:&ldo;‐‐實不相瞞陛下,我這次攜女上京觐見,其實是想将我最珍愛的女兒留在天朝上國,以結永世秦晉之好……&rdo;照理說接下來皇帝該誇誇太子,表示自己兒子配得上你女兒,一定會好好待她,再封個太子良娣之類的名分,以示對屬國的重視和安撫。然而皇帝沒有這樣做。武後專權心狠,泰山封禅那一年回來直接毒殺了魏國夫人,從此後宮就很久不見青春佳人的蹤影了。皇帝渾濁的目光在莎達麗公主身上逡巡了一圈,竟然頗覺欣慰,笑呵呵地問于阗王:&ldo;哦?永結秦晉之好,你想将小公主獻給朕嗎,伏闍雄?&rdo;孝敬于阗王愣了,莎達麗公主也愣了,嬌美容顔瞬間慘白。&ldo;是嗎,&rdo;皇帝欣然問:&ldo;伏闍雄?&rdo;于阗王雖然胖,卻是個思維和反應都很快的胖子,短短瞬間的錯愕後立刻心一橫,高聲道:&ldo;是的,偉大的陛下!我願将女兒敬獻給您,以示于阗永世歸順大唐之心!&rdo;皇帝朗聲大笑,上前親手把于阗王扶了起來。莎達麗淚水在眼眶裡轉,卻硬忍住了沒掉下來,細弱蚊蚋地喚了聲阿爸。緊接着她回頭望向單超,燭火中一雙眼眸燦如明珠,淚水終于從柔嫩的臉頰上滾落。單超波瀾不驚地與她對視,然後收回了目光。&iddot;&ldo;皇帝都近天命之年了,竟然還主動開口要芳齡二八的于阗公主,真是……&rdo;宮宴結束之後,群臣紛紛散去,謝雲和楊妙容并肩穿過了廣闊的長樂宮廣場。前面提着宮燈引路的侍女離得較遠,加之風寒露重,并不能聽清楊妙容的喟歎。謝雲環顧周圍沒人,才道:&ldo;天後如今懶得對付小姑娘了,嫁給皇帝比嫁給我們那位太子幸運得多,你少說兩句罷。&rdo;楊妙容奇道:&ldo;當太子良娣有什麼不好?&rdo;她半天沒等來回答,擡頭一看,隻見昏暗中謝雲的臉色有點微妙。&ldo;……哎,怎麼不說了?&rdo;&ldo;太子殿下身有弱疾,近年來每每咳血,聖上幾次意欲禅位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能行的。前兩年聖上去東都,令太子在長安監國,結果所有大小政事全被交給了東宮心腹戴至德、張文瓘,太子竟然完全不過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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