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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頁(第1頁)

那天晚上莎達麗數次從噩夢中驚厥而醒,于是第二天果不其然發燒了,使團隊伍被迫停下了行程。公主玉體欠佳,沒人敢強行上路緻使她病情加重,因此這一停就在沙漠中停了三四天。于阗使團的人倒沒什麼感覺,但戰馬要精飼、軍隊要喝水,莎達麗公主再不見好,所有馬匹都得斷糧了。于是第六天,單超親自來到于阗王室大帳,禮貌地問:&ldo;公主殿下病情如何了?&rdo;于阗國王盤腿坐在愛女榻邊,神情十分為難:&ldo;多謝将軍關心,莎達麗已經好多了,隻是還吃不下東西。眼下醫官一日看診三次,說熱度已經退了,再修養兩天便可啟程……&rdo;單超一點頭,命令簡潔有力:&ldo;請公主起身梳洗,今日必須上路。&rdo;滿帳衆人都愣住了,莎達麗公主一翻身,虛弱怒道:&ldo;為什麼?我頭疼得很,哪怕等到明天‐‐&rdo;單超半蹲下去,居高臨下直視莎達麗因為燃燒着怒火,而顯得格外豔麗明亮的眼睛,說:&ldo;公主。&rdo;&ldo;……&rdo;&ldo;我師父曾經說,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因此要對女人格外照顧容讓。但可惜他所有優秀的品質我都沒學會,也包括這一點。&rdo;&ldo;今日必須啟程上路,否則從即刻起,于阗使團所有人員的口糧飲水都将限量,并由軍隊統一配給。&rdo;單超站起身,對目瞪口呆的于阗國王禮節性微微颔首,說:&ldo;請殿下三思而後行……告退了。&rdo;說罷他沒等于阗王和公主做出任何反應,掉頭就走出了帳篷。莎達麗公主昏頭漲腦,被侍女扶着上了駱駝,感覺自己簡直要被烈日炙烤虛脫了。她看着不遠處背對着自己的單超,隻覺咬牙切齒,恨不得沖上去踹他一腳才好。&ldo;公主,&rdo;侍女小心翼翼端來點心和蜂蜜水,低聲勸:&ldo;請多少用點吧,太陽、太陽烤得厲害……&rdo;這幾天莎達麗全無食欲,連看到胡餅裡羊肉都能想起那天血肉遍地的慘像,越吃不下東西就越虛弱,越虛弱就越起不來。但現在被單超逼着強行上路,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強撐着吃了幾口點心、喝光了蜂蜜水,大概是肚裡有食又吹了風的關系,竟然真的稍微精神了點,便恨恨一抹嘴,把空碗塞回給侍女:&ldo;再端一碗蜂蜜水來!&rdo;高溫下蒸發速度極快,光是出汗就能帶走大量水分。莎達麗蔫蔫趴在駱駝上,左一碗右一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到晚上紮營時終于可以下來了。此時堂堂公主已經餓得夠嗆,一見烤羊腿兩眼放光,拿起來就狼吞虎咽啃了大半個,又接過侍女手中的清水壺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長長籲出一口氣。她活過來了!莎達麗心滿意足,坐在篝火邊長長伸了個懶腰,突然想起了什麼:&ldo;‐‐咱們的水已經限量了嗎?&rdo;侍女點點頭。&ldo;那我今天喝的是什麼?&rdo;莎達麗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原來定遠将軍話說得那麼冷酷,實則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好歹也知道對本公主網開一面的嘛。但緊接着侍女怯生生搖了搖頭:&ldo;禀……禀公主,您今日用的水,是單将軍他自己的份額……&rdo;&iddot;營地沿石坡駐紮,莎達麗裹緊裘袍,順着布滿沙礫的小徑登上坡頂。隻見毫無遮擋的月光撒向萬頃沙海,石子和結晶在月下反射出細碎的微光,更遠處胡楊稀疏零散,樹枝光秃枯朽,直勾勾指向夜空。單超背對着她,盤腿坐在一塊因為多年風化,幾乎與地表融為了一體的黑色岩石上,低頭削着什麼。莎達麗站定腳步,遲疑了下,還是上前扭捏道:&ldo;……單将軍。&rdo;單超沒有回頭。這時莎達麗才看清他手上的活計,原來在削一個木雕。這雕工委實夠嗆,木頭小人腿異樣的長,身子又特别短,眉目五官歪歪斜斜,鼻子和嘴巴幹脆挨在了一塊。莎達麗仔細瞅了半天,終于發現了端倪‐‐單超用的刀和木頭都不行,匕首刀尖對這種小雕刻來說太粗了,木頭大概是從沙漠中撿來的,已經完全朽了,幾乎不能受力。莎達麗眨眨眼睛,遲疑道:&ldo;将軍雕刻的……這是……&rdo;她突然福至心靈:&ldo;是您摘月下顔要送的姑娘嗎?&rdo;單超手指一頓,沒有回答,然後突然一刀将木雕折成兩段,随手扔了。&ldo;不是。&rdo;他冷冷反問,&ldo;我看上去像有人喜歡麼?&rdo;莎達麗過來本是想道謝的,但給這話一問,當時就愣住了。&ldo;怎麼不會呢?單将軍‐‐呃,一表人才,年少成名,将門虎子,心狠手辣……等等最後一句口誤……&rdo;莎達麗結結巴巴抹汗,卻隻見單超瞥了她一眼,雕塑般立體深邃的男子面孔似笑非笑:&ldo;沒有将門虎子。我自幼家貧,是孤兒出身。&rdo;莎達麗:&ldo;……&rdo;&ldo;将軍不要妄自菲薄啦,雖然你有時嚴厲了點,但怎麼會沒有姑娘喜歡呢?隻是中原閨秀教養甚嚴,不像我們胡族姑娘熱情坦率罷了!&rdo;莎達麗瞅着月光下單超悍利挺拔的側影,不知為何心中一動,臉頰也微微發熱了:&ldo;‐‐況且單将軍是個好人,樣貌……樣貌也好,功夫也好……&rdo;單超聽不出任何意味地笑了一聲:&ldo;那如果我有的他都不喜歡,他喜歡的我都沒有,那又如何?&rdo;莎達麗愕然道:&ldo;那她喜歡什麼?&rdo;單超出了會兒神,才緩緩道:&ldo;權勢,地位,财富,野心。&rdo;莎達麗有點混亂,中原的大家閨秀都喜歡這些?不愧是天朝上國,姑娘們也太有追求了吧!&ldo;要是一個人隻喜歡這些,那便不追求她也罷。人各有志,勉強不來,她有野心不能說是錯,但志趣迥異是很難過到一起的,為什麼不找個與你情投意合的姑娘呢?&rdo;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小公主臉又紅了,所幸夜色中很難看清,卻隻見單超漫不經心地一搖頭,說:&ldo;要是人心如此易變,世上還哪來那麼多癡男怨女。&rdo;單超收起匕首,從岩石上站起身,拍掉了手上的木屑。他每一舉每一動都帶着利落幹脆的氣質,雖然不像達官貴人那般文雅有風度,卻更有種令人心折的,剛毅堅定的男子魅力。要是人心如此易變,世上還哪來那麼多的癡男怨女?莎達麗不覺把這話細細咀嚼了數遍,心内驟然湧上一股酸酸麻麻的滋味。&ldo;……哎!&rdo;莎達麗見單超要走,下意識沖口叫了聲,繼而欲言又止。單超回頭皺眉:&ldo;嗯?&rdo;莎達麗扭着披風挂墜下來的黃金小鈴铛,用腳尖一圈圈蹭着沙地,半晌才嗫嚅道:&ldo;那姑娘……那姑娘到底有何好處?單将軍喜歡她什麼呢?&rdo;單超沉默了。西域荒漠廣闊,遠方山巅上的寒風在月夜下掠過沙洲,掠過玉門關,沿着巍峨的萬裡長城,奔向遙遠的漠北。沙漠中那座小土屋空空蕩蕩,屋頂上破舊的羊毛氈被風拂動,發出&ldo;啪‐‐啪‐‐&rdo;有節奏的拍打聲。單超笑起來,盡管那笑意更像是一聲歎息:&ldo;因為長得美吧。&rdo;&iddot;&ldo;我美嗎?&rdo;莎達麗放下銅鏡,無精打采,托着腮問侍女。大半個月過去,使團終于橫穿沙漠,跨過玉門關,順肅州、涼鄯而下,沿渭水向東而去,很快踏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小公主再沒鬧過發熱生病,但整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急得侍女團團轉。于阗國王親自帶醫官來問過好幾次,但不論怎麼看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下結論,說公主長途跋涉水土不服,等到長安後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ldo;美啊!&rdo;侍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拼命點頭肯定:&ldo;公主殿下是西域最美的姑娘,連花兒見了都要羞紅臉,有什麼不對嗎?&rdo;莎達麗長歎一口氣,一頭撲在榻上,不作聲了。定遠将軍那麼殘忍冷血的人,也會有喜歡的姑娘?那姑娘美麼,有多美?莎達麗摸着自己柔嫩緊緻的臉蛋出了會兒神。她頭發油黑,雙眼明亮,嫣紅的嘴唇猶如天生就塗抹了蜜粉;皮膚是健康漂亮的小麥色,又柔又滑,看不到一丁點兒瑕疵。從小所有人都說她皮膚就像珍貴的緞子,但從進入中原後,每逢投宿官府驿站,所遇到的官家小姐無一不是嬌怯怯、白生生,脂粉妝點的面容就像雪團兒一樣,說起話來輕聲細氣,仿佛。莎達麗腦内幻想了下定遠将軍的夢中情人該長啥樣,想來想去不以為然,不服氣地哼了一聲。&iddot;上元元年臘月初,一路奔波了近兩個月的于阗使團終于入京,在鴻胪寺官員的引領下,暫時入住了四方館。而定遠将軍單超作為護衛軍首領,因為尚未複命,且京城府邸年久失修,也跟着一起住進了使節大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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