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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頁(第1頁)

他總有辦法在亂世中迅速的掌握權力,總有辦法大權在握、叱咤風雲。這個人天生就是活在亂世裡的,可以刀頭舔血,可以睥睨風沙,可以一朝戎甲加身笑傲天下,也可以身死箭下埋骨黃沙。路九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夜裡,時光是如此的紛雜以至于他忘記了是哪一年的月光,青石水滴聲聲響徹通宵,十幾歲的卓玉摔下酒甕,問:&ldo;你看得到未來嗎?&rdo;&ldo;……我看不到。&rdo;&ldo;我能看到。&rdo;卓玉伸出手,少年勁瘦的手臂直直的指向遠方的夜幕,星海浩瀚銀河漫漫,參商正彼此罔更交替,&ldo;‐‐我看到我無冕而王,我看到我戰死在狼煙古道上……&rdo;卓玉走過來,長長的袍袖拖在花紋反複的華貴地毯上,露出一截優美的手腕,透出淡青色的血脈。路九辰站在他面前,注視着他的眼睛,風聲中每一個音符都散落得破碎不堪。&ldo;你還記不記得……&rdo;卓玉看着他,幽黑的眼底隐隐寒光流轉。路九辰默然了下來。還記得什麼呢?原來那心心念念要記得的,我自己都已經遺忘在了二十年輾轉歲月的煙塵中了……卓玉阖上眼,返身走過。在他身後路九辰突而開口,低聲問:&ldo;……你看見未來,能看得到我麼?&rdo;&ldo;你?&rdo;卓玉回頭,久久的凝視着路九辰。大概過去了很久很久,直到光線從窗口鋪陳的角度一再變換,明明昧昧,刹那間恍若經年。&ldo;……你不是……還要等我二十年的麼?&rdo;良辰虛設最後一根金針拔出皮肉,藥香的霧氣中兩個人都冷汗涔涔。卓玉把明德放在榻上,自己站起身,隻覺得眼前一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重新跌坐了回去。乾萬帝猛地站起身:&ldo;國師如何?&rdo;他已經對卓玉的脾氣有了深刻的了解,就算心急如焚也不會再說出半個重字了。&ldo;我不知道。&rdo;卓玉慢慢的收起金針,聲音沙啞得好像嗓子裡都要裂開了,&ldo;他可能會醒,也可能不會;什麼時候醒來我不知道,醒來之後會不會恢複神智我也不知道……如果情況好,再加上今後保養得當,可能他從此就和正常人無異了。&rdo;乾萬帝隻覺得一顆心漸漸的沉下去:&ldo;那如果不好呢?&rdo;卓玉竟然語調還很平淡:&ldo;調理後事便是。&rdo;乾萬帝無聲的跌坐在榻邊,明德躺在床上,眉心微微的蹙着,好像在睡夢中回憶起了什麼讓他壓抑難解的事一樣。卓玉歇了一會兒,喘了一口氣上來,便笑着問:&ldo;陛下,有一句話我一直很想問你。如果我是你,我甯願養一隻聽話溫順的貓而不是一個總是對主人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您怎麼看呢?&rdo;乾萬帝淡淡的道:&ldo;他是個人。&rdo;他的手指慢慢的撫平了明德皺起來的眉心,順着臉頰一路往下,一直到唇角,然後在下巴上輕輕的滑過去。這個面對着天下江山都可以視若敝屣的九五之尊的皇帝,原來也還保有一些可以當作珍寶放在心裡的東西。卓玉蓦然想起那天晚上路九辰的話,他說:你根本就不算是個人。卓玉縱橫這麼多年來沒誰的話能入耳,唯獨路九辰說話,一字一句都好像能紮到心裡去。如何就不是人了?隻要自己感覺快樂,怎麼就不算是個人了?卓玉一時惡氣上來,霍然起身冷笑道:&ldo;隻怕這個人神志恢複之後會更痛苦,也許他會恨不得回到渾渾噩噩神智無知的狀态,甚至他會恨你擅自替他做出這個決定!‐‐&rdo;&ldo;我知道什麼對他是最好的。&rdo;乾萬帝平淡的打斷了,&ldo;我看着他長到這麼大,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我卻能了解,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我幫他注意到,我比他都更了解他自己。我知道他想要什麼,隻是他……說不出來而已。&rdo;卓玉阖了阖眼。他心裡仍然很焦躁,但是畢竟做人做到他這個地步,就算失态也不會當真讓人難堪的。他返身大步走出門,冷冷的丢下一句:&ldo;既然這樣,那我預先恭祝早日康複了!&rdo;明德就這麼一直沒有醒來。眼見着南巡歸期将近,他還終日昏昏沉沉的卧在榻上,既沒有好轉的勢頭,也沒有把情況變得更壞的樣子。卓玉每天給他灌進去一點内力理順經脈,倒是一點不急。有時候看着這麼個小美人兒躺在床上,看着倒可愛,忍不住懶洋洋的笑道:&ldo;你還不如就這麼躺着,就跟那房間裡挂着的畫兒、擺着的玩意兒似的,至少還有個養眼的作用。&rdo;明德渾渾噩噩的人事不知,卓玉靜了一會兒,聽房間外沒有人了,李骥在外邊和路九辰下棋,一時半刻走不到這裡。他在袅袅藥氣中微微的笑了笑,眼神閃動,說不出的詭秘。明德不重,卓玉一隻手就可以把他整個提起來拎在自己盤着的膝上,兩個手指勾起如刀,無聲無息的重重拂在了他腦後大穴上。明德猛地彈起來,就像是被電流打了一般痙攣着,一聲慘呼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卓玉一隻手狠狠的堵在了喉嚨裡。他拼命的扭動着掙紮,然而卓玉死死的扣住了他兩處大穴,一股辛辣之極的内力源源不斷的就這麼灌了進去。&ldo;……啊!&rdo;明德猛地回頭伸手掐住卓玉,他胳膊上青筋完全爆了起來,眼神猙獰得就像擇人而噬的野獸。卓玉哼了一聲,一把掀翻他按在床上,兩個人面對面的逼視着,各自都喘着粗氣狼狽不堪。&ldo;你……你是誰?&rdo;卓玉冷冷的笑了起來:&ldo;我是誰你還不知道?上官明德,裝瘋賣傻也要有個限度!&rdo;明德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突而點頭喃喃的道:&ldo;是了,你是卓……卓……&rdo;那剩下的一個字堵在喉嚨口怎麼都出不來,他俯下身,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十個手指狠狠的插進自己的淩亂的頭發裡。混亂間他被卓玉強迫着擡起下巴,眼前這個異域俊秀的年輕男子森冷陰寒,仿佛在臉上戴了一個千年玄冰做的面具。明德想閉上眼不去看,但是卓玉強迫他睜開眼盯着自己的眼珠。他的眼珠漸漸浮起深深的碧色,詭異而華美的光華流轉,仿佛眼瞳裡小小的翡翠。明德漸漸的覺得手腳無力,腦子再次變得混混沌沌。他好像一直在沉睡,拒絕回憶和思想,隻知道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勉強維持這具虛弱的身體的呼吸;眼下卓玉強行喚醒了他的神智,就像把一個溺水的人拎出了水面,但是緊接着又把他一拳頭砸暈了。明德開了口,聲音細弱恍惚:&ldo;……你是誰?&rdo;&ldo;‐‐我是誰?&rdo;卓玉笑起來,一時仿佛居高臨下,寬宏慈悲。&ldo;我是……我是你失散已久的故人啊。&rdo;他擡起手,輕輕的拂起眼前流水一般垂下的頭發。額角的位置上一個一指長短的九爪青龍騰飛印,深深的印在了肌膚紋理中。仿佛一個機關被觸發了,再微妙不過的契機卻引發了轟然記憶,洪水破閘一樣泛濫成災。明德緊緊的盯着那個青龍印,臉上的神情都痛苦到扭曲了,這時就算他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狠狠掐斷,那也是不奇怪的。……大火燃燒着,濃煙遮蔽了天空,巨石陣裡青龍騰飛,站在傾頹的城牆上俯視亂軍,親眼所見東陽王被活活掐死時的慘狀……一座一座的死城,瘟疫蔓延時黑氣缭繞,滿眼瘡痍的天下江山,腐屍被成堆成堆的扔到水中,以至于阻斷了滔滔江河……天山下寒風肆虐,單刀孤騎轉戰千裡,一路踏着鮮血和屍骨前進,一直将窮寇追到末路之上。一箭的光華落進萬骨成灰,定下的卻是江山錦繡,終落别家……那些漢北的記憶,淮水之上冬日秣陵,灰白的官道上千裡絕塵一騎蒼紅。那些已經被深深隐藏起來的過往,被這個懦弱的靈魂刻意遺忘,卻被幾枚金針翻了出來,肆無忌憚的昭告天下。那個渾渾噩噩癡癡傻傻的孩子以為可以躲在富貴溫柔鄉中吃吃睡睡沉溺一生,但是偏偏有人将他喚醒,把那血淋淋的現實展現出來,再給他一個殘忍的微笑。&ldo;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rdo;卓玉神态輕蔑而眼神溫柔,輕輕的把手按在明德的肩膀上,&ldo;恢複神智的方法這麼多,我就是要用最痛苦的辦法喚你醒來……天人遺族綿延數百年,哪裡有過你這麼懦弱的子孫?&rdo;他的手好像可以傳遞巨大的力量。明德漸漸安靜下來,目光恍惚的盯着他。&ldo;怕什麼,&rdo;卓玉輕輕的笑道,&ldo;還有我呢。&rdo;不管那些人如何散去,最高最寒冷的那個位置上,始終有他在。仿佛神祇俯視人間,江山易主改朝換代,也無法動搖他一襲黑衣下猙然的威嚴。此時乾萬二十年起,卓玉在朝掌權;随後幾年,權傾朝野,聲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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