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卓玉本人如何的嗜殺殘暴,那一刻在半空中,年少将軍黑衣黑馬,火光中衣袂飄揚,仿佛戰神。那種天下山間夜廟卓玉隻覺得一股火焰順着骨髓流淌,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那前邊是路九辰。即使是端莊沉肅如他,也不禁冷笑一聲,想出言譏刺什麼,想了想又忍住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什麼特别要和這個男人說的話。以往對坐,也不過是一人一杯涼透了的茶,相對無言罷了。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卓玉回頭看了一眼,冷笑一聲,拍拍身下坐騎:&ldo;走罷。好歹你隻是一匹馬,沒人會為難你的。&rdo;那匹馬長嘶一聲,好像聽懂了一般,猛地帶着他往斜路上沖去。那條路極其的難走,颠簸了幾下之後卓玉隻覺得燒痛的感覺更甚,他再也堅持不住,隻俯身去摸了摸馬頭,接着猛地躍起,腳尖在馬背上輕輕一點。夜色中他隻輕微的揚了一下衣袂,接着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中。林冰率先搶進那條斜路,跑了幾步,突而隻見前邊黑馬背上空無一人!他大驚之下一勒馬繩,身後人紛紛停下,詫異的對視着。&ldo;邪術。&rdo;不知道什麼時候路九辰來到身邊,向周圍看了看,&ldo;他還在附近。&rdo;西宛國奇奇怪怪的邪術其實很多,有的甚至通過航線傳去了邊遠的島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都為中原武林制造了不少難題。卓玉本人就是個邪術高手,一點逃遁的技術,已經是很平常的了。林冰咬了咬牙,揮手道:&ldo;散開來仔細搜!&rdo;卓玉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有多快,他隻感覺到自己骨髓裡火流一樣的炙熱越來越明顯,背上的針紮一樣的痛苦讓人難以忍受,他甚至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喘息聲。終于他在山裡一座破廟停了下來,雙膝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的重量,他頹然跪倒,接着重重的倒在了布滿灰塵的地面上。追兵的腳步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後又漸漸的遠去。卓玉勉強的笑了一下,是的,這件破廟的位置是如此隐蔽,他幾乎要認為這是上天不亡他了。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看看自己的手,寬大的袍袖中露出胳膊,上邊青色的龍鱗花紋漸漸蔓延,就像一條巨大的蟒蛇一樣冰涼的纏住了他,讓他無法呼吸。卓玉踉踉跄跄的站了起來。他還不能死在這裡。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那些責任和期望,那些仇恨和眷戀,緊緊的束縛住了他停息的腳步。突而後頸一涼,一個少年聲音略帶沙啞的響起:&ldo;‐‐卓國師。&rdo;卓玉頓了頓,偏過頭去。微弱的燭光中一張少年的臉蒼白而靜寂,他猛地想起這就是那個懸崖邊速度奇快的男孩子,那個天朝皇帝當作救命符的鳳凰印。&ldo;殺我啊,&rdo;他笑了起來,&ldo;怎麼,下不了手?&rdo;明德的眼神驚駭難言。他看着卓玉的身後。寬大的黑袍已經松松垂了下來,露出大半個光滑的脊背。那削瘦優美的背上,一個巨大的、從肩胛延伸到後腰的九爪青龍印,正緩慢而堅定的順着皮膚的肌理而蔓延着!&ldo;這是什麼?&rdo;明德退去了半步,聲音微微顫抖,&ldo;這是什麼?&rdo;&ldo;是開印。&rdo;卓玉緩緩的道,&ldo;你沒開過,而且也不會再開了。&rdo;明德幾乎不知道如何反應。在他十八年的生命裡,隻知道自己一個人帶着這種印記,上一個他父親已經被乾萬帝滅了九族,下一個估計不大有可能出生了。然而今天他看見卓玉身後的龍印,一種就像是見到自己血緣相近的人的感覺從心裡騰了上來,讓他不知所措。卓玉看他遲遲不動手,也懶得跟他啰嗦,冷笑一聲靠牆坐下,雙手緊緊的插進身下的土地裡,手背上青筋暴起,刺骨的痛苦顯而易見。明德猶疑了一會兒,走過去輕輕的用腳踢了踢他:&ldo;你還醒着麼?&rdo;卓玉的聲音因為痛苦而有點嘶啞:&ldo;未來三天之内不會死。&rdo;&ldo;三天之後呢?&rdo;&ldo;可能性半對半。&rdo;明德半跪在他面前:&ldo;……你是……你是什麼人?&rdo;卓玉猛地擡起頭來看他,眼底一片血紅,在俊秀的臉上顯出一種異常的猙獰。&ldo;可憐的孩子……&rdo;他輕輕的笑着喘息,&ldo;你連你的家族、你的血脈、你可能擁有的力量……你什麼都不知道……&rdo;話音未落他眼前一黑,接着重重的摔倒在地,肋骨間猛地被踩上一隻腳,痛苦中明德的聲音抑制不住的發抖:&ldo;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快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他們……别的人……别的人都在哪裡?!&rdo;雖然開印的痛苦和被少年打斷一根肋骨的疼痛加倍的刺激着神經,但是卓玉仍然有點想笑。他真的笑了出來,盡管這個神情在明德看來有點扭曲和恐怖。&ldo;别的人都不在了……死了……隻有你和我們,隻有你和我們,三個人,别的再也沒有了……&rdo;明德一把拽起他:&ldo;還有一個在哪裡?&rdo;&ldo;……我沒找到。&rdo;卓玉看着他,目光近乎悲憫,&ldo;我是來找她的,但是被你們打斷了。&rdo;電光火石之間明德腦海裡竄過當時林冰的話:卓玉是去找一個女人的,别人怎麼勸都勸不住……&ldo;一個人一生隻會開一次印,如果有血脈相同的人在一邊保駕護航,那有可能熬過去,如果熬不過去,那這個人也就活不成了。如果你是龍印就好了……&rdo;卓玉歎息着,但是那聲音也不像是很遺憾的樣子,&ldo;……自作孽啊,我估計三天後,路九辰就可以來給我收屍了。&rdo;明德心裡很亂,不知道怎麼辦,他抓住卓玉:&ldo;我能不能幫你熬過去?&rdo;卓玉冷冷的看着他:&ldo;你的父親,你的族人,你全家的性命都是在我手中結束的,現在你來問我能不能救我?上官明德,你瘋了?&rdo;明德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ldo;不是李骥……不是李骥他……&rdo;不是李骥殺的嗎?去年一個深冬的夜晚,乾萬帝以為他睡着了,于是起身出去,外邊容十八的聲音很低很低,好像在說什麼有關于圖騰的事。明德強忍着酸疼和虛軟,偷偷的走到門口去,恍惚隻聽見乾萬帝歎了口氣:&ldo;……鳳凰印一百多口人……沒一個活口……真是狠……&rdo;容十八點點頭:&ldo;是的,九族都滅了,臣隻能下令讓人焚燒幹淨。&rdo;乾萬帝的聲音沉寂了很久,最終淡淡的道:&ldo;……我對你們沒别的要求,隻有一點,這件事隻要我活着,就不能給任何人知道,否則……&rdo;容十八深深的俯下身:&ldo;臣接旨。&rdo;當時乾萬帝并不知道,他真正要瞞的那個人正站在一門之隔的地方,全身冰冷,戰栗難言。明睿皇後的鮮血他沒有目睹,但是千裡之外那不為人知的父親,那遙遠的、不切實際的一點點渴望,也在萌芽之初就被扼殺了。他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床上去的,記不得是怎麼在那個男人的懷裡顫抖着,睜着眼,盯着夜色裡華貴的寝宮,熬到了天亮。他隻記得天亮的時候乾萬帝起身,溫柔而不容拒絕的給他穿好衣服,親手系好衣帶,看上去是完美無缺的深情,實際上卻如同猙獰的厲鬼一般在明德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當時有一個念頭深深的紮在他心裡,讓他坐立不安、絕望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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