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說:&ldo;那讓吧。&rdo;總管一驚,剛想開口據理力争,明德卻已經四平八穩的坐回了轎子裡,一臉的波瀾不驚。太監總管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命轎夫讓開,眼睜睜的看着丁恍的高擡大轎趾高氣揚的搶先過去了。這麼一耽誤,到宮裡已經不早了。群臣先是等在禦書房之外,到太監宣旨上朝的時候再跪拜磕頭、魚貫而入。夏丞相正因女兒入宮為太子妃的事而被一群官員圍着奉承,一見明德來了,立刻抛下衆人走過來,滿面笑容地問:&ldo;賢侄好?&rdo;明德恭謹謙順的俯身:&ldo;丞相折殺了。太子妃入宮大喜,下官未曾封禮拜訪,是下官疏忽了。&rdo;夏丞相剛伸手要親自扶他起來,不料明德微微一退,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才自己站起身。禦書房門外便有心嫉的官員看見了,竊竊的一笑,互相道:&ldo;看那個樣子……&rdo;&ldo;倒是巴結拍馬這一套學了個十成十……&rdo;&ldo;有心攀夏家那棵大樹吧?……&rdo;夏徵那老頭,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隻尴尬的摸摸鼻子,笑道:&ldo;賢侄突然這麼多禮,叫老夫……&rdo;……這小子享受完了國丈和太子妃雙雙給自己下跪的感覺,現在又如此一副道貌岸然、萬般謙卑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虧全教他一個人吃盡了……明德正色道:&ldo;那時是下官不懂事,還要教夏丞相多多擔待才是。&rdo;夏徵剛想說什麼,卻見明德理了理袖口,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昂首闊步的走到上朝的隊伍中去了。一會兒太監來唱喏,兩邊大臣便排成兩隊,從正泰殿的玉階正門上緩緩而入。夏徵和丁恍分别一左一右的帶領着文臣武官,進門後又侍衛搜身,然後過了九重玄門,最後邁入正堂。從幾乎占據了整個牆面的九扇大門向外望去,巍峨連綿的宮城牆瓦,在清晨的天光中仿佛山巒起伏一般,讓人有種整個天下都握在掌心、坐在腳下一般的錯覺。明德來呈交皇上,若是對臣和下級官員的清廉有所懷疑,皇上大可以看過奏章之後再決定是否撥款……&rdo;乾萬帝閉目養神,臉上表情一點不動。丁恍跪下去,聲聲懇切:&ldo;皇上!千萬災民,等不得啊!&rdo;他話音落下去很久,威嚴輝煌的正泰殿裡沒有一點人聲,寂靜得好像眨眼間便過去了一個世紀。突而傳來一聲聲拍掌的聲音,丁恍回過頭去一看,上官明德正一下一下的為他鼓掌。&ldo;……真是為國為民、不懼強谏的……丁大人呢。&rdo;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褒義的一句話,從明德那薄薄的、形狀完美的唇齒間說出來,就有了一種莫名的、讓人全身都不舒服的感覺。丁恍的手撐在地面上,突然覺得那地面的冰涼一點一點透過肌肉,滲進了骨頭裡去。&ldo;你……你這是什麼意思?&rdo;明德伸手用袍袖輕輕拭了拭眼角,仿佛是在為丁恍的壯烈舉動感動得流淚了一般。他的動作又很輕,好像他自己也知道,稍微重一點他就會損壞破裂開來一樣。&ldo;丁大人,&rdo;明德輕輕的問,&ldo;下官鬥膽問一句,江北受災在哪幾個地方?&rdo;丁恍沉聲道:&ldo;黃河以北沿岸以至淮陰地區。&rdo;&ldo;哪裡最嚴重?&rdo;&ldo;沿江兩岸。&rdo;&ldo;多少個郡縣受到波及?&rdo;&ldo;……十、十三個。&rdo;&ldo;多少田地受損?&rdo;丁恍頓了一下,還沒等他回答,明德又連續不斷的問了下去:&ldo;‐‐多少房屋被沖毀?&rdo;&ldo;多少人口傷亡、多少牲畜損失?&rdo;&ldo;多少戶口報損?&rdo;&ldo;多少産稻田損?多少無人區受損?受災區域集中在哪裡,居民郡縣還是山地荒蕪區?&rdo;明德盯着丁恍,遙遙的可以看見他臉上有一點悲憫的笑意。&ldo;多少地區,是真正需要國庫撥款救援的?多少地區,其實受災并不嚴重,當地刺史就可以開倉放糧自行解決的?&rdo;&ldo;……&rdo;&ldo;丁大人,&rdo;明德輕輕的道,&ldo;‐‐國計民生,樣樣數據,馬虎不得呀。一馬虎,可就被誇大災情的地方官員……貪墨騙了銀錢去啊。&rdo;丁恍在原地僵了半晌,背後一陣熱又一陣涼,原來是汗透重衣,濕濕的貼在了脊背上。&ldo;本……本官暫不知……不知詳細,但是本官明日便可将詳細數據彙報皇上!&rdo;&ldo;不用丁大人勞苦了。&rdo;明德打斷了他,&ldo;‐‐丁大人為國事日夜操勞、夙興夜寐,臣代您說了罷。受災郡縣十三個,嚴重受災郡縣五個,戶口數目八百家,牲畜損失可忽略不計。撥款共一百三十萬兩,到達三十萬兩,五十萬兩在路上,至于那一百萬……&rdo;明德寬大的袍袖掩着唇,咳了幾聲。&ldo;……那一百萬兩,大人要督促地方官員,好好的、用心的做個賬目上來呀……&rdo;聖人書房史官記載:乾萬十八年二月初十,戶部尚書丁恍、行走上官明德禦前失儀,被罰本個月薪俸。帝令:散朝,明日再議。散朝過後丁恍哼了一聲,一言不發的大步往外走。衆臣都小心不去觸他的黴頭,紛紛躲開到了一邊。饒是如此,丁恍還是能聽見有人竊竊私語的議論着:&ldo;丁尚書今天怎麼了?&rdo;&ldo;看皇上那個樣子,也不像是很袒護啊。&rdo;&ldo;真是太難看了,被當衆刁難……&rdo;丁恍隻做不聞,昂首挺胸的往外走。不防走到玉階上,突而一個聲音帶着笑意響起來:&ldo;丁大人留步。&rdo;丁恍回頭一看,隻見是上官明德,站在高一級的玉階上,微微笑着看着自己。天氣還很冷,一點涼氣激在他臉上,把蒼白的面容都激出了一點淡淡的绯意來,看上去倒真是壓倒桃花一般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少年,這樣一個仿佛帶着無限怯弱的笑容,明明應該是很賞心悅目的情景,卻讓丁恍心裡被針刺一般的不舒服。明德沒等丁尚書說話,深深的一俯身道:&ldo;下官今天多有冒犯,大人千萬别放在心上啊。&rdo;丁恍哼了一聲:&ldo;不敢,不敢!&rdo;明德對他不耐煩的态度恍若不見,仍然殷勤的笑問:&ldo;大人不會對下官心存芥蒂吧?‐‐天下人都知道丁尚書心系家國、忠言直谏,所以下官才敢班門弄斧的和大人商讨國是,換做了其他人,下官還真不敢哪。&rdo;丁恍冷冷的道:&ldo;這話老夫可不敢當!&rdo;明德又是深深的欠身,笑道:&ldo;那下官就‐‐就靜待大人明天的奏章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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