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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第1頁)

這些事明德都不知道,他隻知道太子挨了罵,不過太子天天挨罵的,他也沒放在心上。這一日天氣不錯,他喝了藥悶得慌,自己一個人出了清幀殿的大門,一路往禦花園那邊走。這個時間乾萬帝都在禦書房那裡,後宮不會有什麼人出來走動,即使有人也不會亂問什麼,他一路順着宮渠到了南門口,忽而見花叢中裙裾一閃,接着便有女子的低聲笑語傳來。明德面無表情的返身繞開,卻突而聽見一個人說:&ldo;……皇後……&rdo;那人的聲音有點熟悉,仔細一想,是那天在靜安堂裡的丁昭容。明德看周圍沒人,俯身在花叢中靜靜的一站,隻聽另一個鵝黃宮裝的寶林笑道:&ldo;我看皇後這次可是大難臨頭了呢,可惜姐姐到現在還沒生個一男半女,否則……&rdo;丁昭容忙一手捂住那個寶林的嘴,笑道:&ldo;妹妹說的是什麼喲,太子逆行,和皇後有什麼關系?他又不是皇後肚子裡出來的!&rdo;寶林笑道:&ldo;就算不是,看皇上對皇後的那個态度,估計也是遲早就……&rdo;丁昭容神色一動,似是有幾分同意一般。那個寶林又低聲道:&ldo;何況在宮裡搞巫蠱之術,又是個弑父的罪名……太子哪有那麼大膽子,說不定就是皇後撺掇教唆……&rdo;丁昭容默然不語,那個寶林把頭湊過去,輕輕的道:&ldo;姑父的意思還不明顯嗎?他老人家為什麼上奏彈劾太子呢,不就是為的姐姐你這個皇後之位嗎……&rdo;丁昭容一把推開她:&ldo;快别說啦!&rdo;兩人頓了一會兒,丁昭容自己也耐不住,低聲道:&ldo;我看太子這次也危險。皇後自己肚子裡沒動靜,倚仗的就是這個太子……若是太子沒了,她倚仗什麼呢?聽說皇上已經下了密旨給我父親了,若是東宮有任何異動,不聲不響的就……一杯鸩酒……&rdo;花叢裡,明德一隻手痙攣的捂住自己的嘴,退後了半步。太子……巫蠱之術……弑父……明德簡直記不得自己是怎麼退出的禦花園,他茫然的站在宮渠邊上,一直到身後一個人一拍,張闊繞到身前,笑嘻嘻地問:&ldo;公子怎麼站在風口裡?還不快來人把衣服披上呢!&rdo;明德突而偏頭望了他一眼,張闊一看那眼神,心裡微微一驚,隻聽明德聲音嘶啞地問:&ldo;李骥人呢?&rdo;&ldo;皇、皇上?&rdo;張闊愣了一下:&ldo;公子可是要去見皇上?皇上在禦書房。&rdo;夢裡無常乾萬帝在禦書房裡看書,突而隻見張闊站在門口,輕輕的向影壁後使了個眼色。再往那邊一看,隻見镂花屏風後一個白緞衣角一閃而過,乾萬帝一下子手裡的筆就摔下來了。張闊低聲道:&ldo;皇上,明德公子求見。&rdo;乾萬帝心裡大為納罕。明德一貫是能躲就躲能不見就不見的,就算是公務上避不開的見面,也一定要裝出一副恭謹謙虛、道貌岸然的樣子,經過了層層通報後再慢慢的踱着步走進來。盡管進來以後還是皇帝的天下皇帝做主,但是至少那個表面工夫不能省略。像這樣欲言又止的躲在外邊繞圈子,對這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暧昧了。乾萬帝理了理袖口,想了想又低頭檢查了一下,然後才咳了一聲道:&ldo;進來吧。&rdo;明德好像在外邊猶疑了一下,然後低着頭,慢慢的踱進來。他穿着一件白緞的長袍,沒有系腰帶,就那一個金色的别針随便一别,垂下來一條長長的翠色流蘇,在風中輕輕的拂過來又拂過去。乾萬帝看着他慢慢的、一步一步小心的走過來,好像自己心裡也被那流蘇搔來撓去的,一點點癢疼就這麼揪在心裡泛了上來。明德走到書案前,低着頭不說話。乾萬帝試探着伸出手,指尖在他臉頰上擦過去,低聲問:&ldo;怎麼出來了?覺不覺得涼?&rdo;明德條件反射的閃避了一下,但是沒有十分的厭惡,乾萬帝于是頓了頓,伸手把他攬了過來。&ldo;怎麼好好的跑出來了?誰又給你氣受了?&rdo;少年削瘦而柔軟的身體被緊緊摟在懷裡,正好是一臂的環圍,一撈過去就完全帖服的依偎在了臂彎裡。鼻息裡全是日思夜想的味道,帶着淡淡的藥香,輕微的撩撥着男人的神經。乾萬帝看他不說話,就深吸了一口氣,笑問:&ldo;你不說我怎麼給你出氣呢?&rdo;他看明德臉色突而一變,好像強忍着什麼又很傷心很恐懼的樣子,于是立刻就噤了聲,裝作什麼都沒說一樣的去翻書,一邊翻一邊心裡還奇怪,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平日裡殺貴妃害龍種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怎麼今天這麼委屈的樣子?到底誰給他氣受了?張闊上前來低聲請示:&ldo;皇上,傳膳嗎?&rdo;乾萬帝看看明德,然後點點頭:&ldo;傳吧。&rdo;乾萬帝不是個奢華的人,以前在軍中粗糧吃慣了,對于飲食沒什麼要求。他平時的菜品,不過八菜一湯、一道主食,合着當時伺候的宮人一起堪堪吃完,一般不會剩下來。如果當天剩下來什麼,乾萬帝不一定會高興的。今天也是廚子有眼色,聽說有寵妃在禦書房伴駕,立刻加到了三十八道精細小點羹湯,整整的排了一桌子擡了上來。張闊一看,低聲道:&ldo;老哥,你怎麼做這麼多,不怕馬屁拍到了馬腿上?&rdo;廚子忙在他手心裡塞了些散碎銀兩:&ldo;一切就拜托給公公了。&rdo;張闊一把扔了那銀兩,返身就進了禦書房。誰知道乾萬帝隻看看那小食案,皺眉問:&ldo;怎麼一點葷腥都不見?&rdo;張闊陪笑道:&ldo;是廚子聽說小貴人剛好,見不得葷腥的意思呢。&rdo;乾萬帝笑罵:&ldo;那朕不吃了嗎?&rdo;張闊回身要再去傳,乾萬帝道:&ldo;算了,算他有心,知道伺候人。你看着賞他些什麼吧。&rdo;張闊笑着道:&ldo;那奴才替他謝謝皇上了。&rdo;乾萬帝一手摟着明德,一手仔細的給他挑去了鲈魚上的刺,低頭哄他:&ldo;要吃麼?&rdo;明德瑟縮了一下,咬着吃了,皺皺眉頭說:&ldo;太腥。&rdo;他聲音有點啞,乾萬帝想問怎麼回事,轉念一想,是那天晚上叫得太厲,撕裂了喉嚨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在變聲,嗓子原本就應該好好保護的,一旦撕裂了,可能一輩子說話都帶點沙啞。乾萬帝默然不語的給他挑了一筷子菜吃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吞下去,又喝了半碗粥。明德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一直眼睛盯着最遠處的那碗橙子羹,乾萬帝拍他一下,說:&ldo;那個是發的,不能吃。&rdo;要是以往,這孩子一定會大哭大鬧借機報複一番,說不定還要借題發揮,一直鬧到皇後或太子來了把他救走才好。但是今天他就垂下了眼皮,什麼都不說,乖巧得可憐。乾萬帝哪禁得住,連忙哄:&ldo;那就吃一點點吧。&rdo;明德搖搖頭說:&ldo;我不吃了。&rdo;&ldo;才這麼點?&rdo;&ldo;來之前吃過了。&rdo;乾萬帝心說既然來之前吃了為什麼剛才一點都沒有拒絕呢?其實你說你不要,我不會強迫你的啊。他親了親明德的唇角,歎了口氣說:&ldo;早這麼乖就好了。&rdo;明德稍微閃避了一下,但是沒有很大的動作,好像很快的看了看乾萬帝的臉色,覺得他沒有什麼生氣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對他笑了一下。乾萬帝愣了愣,突而一把抓住明德,用力之大手背都在不易察覺的顫抖着。明德眉眼皺了皺,但是一聲沒吭,隻低着頭看桌面,一個字都不說。乾萬帝覺得心裡癢癢的,又有點疼,那種奇異的感覺順着脈搏走遍全身,讓他胸腔裡都有種一跳一跳的感覺。&ldo;明德,&rdo;他聲音有點不穩的說,&ldo;其實你從來都沒有那麼恨我,是不是?&rdo;明德默不作聲。&ldo;你隻是心裡有氣,發完了就好了,是不是?&rdo;明德偏過頭去,然後被乾萬帝一把抱了起來。這個男人很高大,以前打仗的時候拉滿巨弓不成問題,明德對他來說真是不比一隻小貓重多少了。乾萬帝抱着他幾步走到内室的撒金軟棉小榻上,把他按在最柔軟的被褥上坐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半跪在榻邊上,抓着明德的下巴盯着他:&ldo;‐‐你乖一點,好好吃藥,把身體養好了,在這裡陪着我,好不好?&rdo;‐‐你陪着我,這個天下任你摘取,最美麗的風景和最富貴的宮殿都任你享用,最好的時光和最好的年華都任你揮霍,隻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邊,好不好?從庶出的皇子到太子,到登基,到位臨天下,到坐擁江山,到四方俯首萬國來拜……乾萬帝李骥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混雜着不安、忐忑、惶恐和隐約的喜悅。上一次最高興是什麼時候?‐‐大概是兩年前的深夜,得到了眼前這個少年的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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