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吟不語。謝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穩不張,不帶一絲煙火氣,心中暗暗不屑。他對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慣了心機,習慣了猜疑,面上粉飾得光風霁月,其實胸襟氣度都顯得小了。似衣尚予這樣平定天下的絕世悍将,皇帝駕馭不了。他隻能囿于朝堂之間,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戲。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測,謝茂卻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經慌了,他還沒做好對付衣尚予的準備,卻有人想要挑起他與衣尚予的紛争,他既害怕驚動了衣尚予,又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亂了他的布局。如謝茂所料,皇帝不會徹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會讓勾結陳朝的罪名現在就落在衣家人的頭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後,再來翻今天的舊賬,倒是皇帝做得出來的事。“小衣是個耐不住事的暴脾氣,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謝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陳朝探子往聖安門跑,可把他吓壞了,本來不肯與我睡的,我說幫他向皇兄求情,不問他殺人之罪,他就答應與我睡了。”謝茂說的都是真話。他哄衣飛石說,他能指證被殺的守城校尉與陳朝勾結,他能指證個鬼啊?他此前十六年過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邊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後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個,消息都會迅速傳回三大巨頭耳中。栽贓陷害這種技術活兒,皇帝才是熟練工。至于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飛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麼意義?皇帝要殺衣尚予那是沒商量的事。所以,謝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誠了,怎麼給衣飛石脫罪,就讓皇帝去操作。皇帝絲毫沒懷疑謝茂的用心。謝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對他沒什麼戒心。此時謝茂滿臉癡笑自覺賺了個媳婦兒,皇帝則慶幸,幸虧幼弟觊觎衣家的小子,将這場可能的沖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他是能想法兒保全衣飛石。可保全衣飛石的理由呢?無緣無故對衣飛石無條件地保全,這件事辦得太越線了,更類似于一句俗諺,無事獻殷勤。現在好了,謝茂看上了衣飛石,皇帝來辦事,謝茂擔名兒,皆大歡喜。心中有了決斷之後,皇帝眉宇間松快了不少,沉聲道:“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朕。前夜城外客棧廢了楊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謝茂将臉一撇,不耐煩地說:“是我怎麼啦?他還敢來告狀?”“放肆!”皇帝怒斥。謝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禮,道:“皇兄,此事别有内情,恐怕嫂嫂傷心,還得請皇兄與我做一出戲。”※皇帝往長信宮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宮時,早朝也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兒。今日小朝會,皇帝在玉門殿聽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來站班,蓋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沖擊城門,相關衙門忙了一宿都沒阖眼,這會兒幾個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頭接耳,交換各自的消息。承恩侯作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着來了。他在玉門殿内還有個位置,承恩侯世子楊靖、庶子楊竎,則被安置在側殿廊下,随時等候傳見。皇帝駕到,鼓樂齊鳴,站班太監宣禮之後,内閣與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謝茂跟着皇帝禦辇一齊到未央宮,皇帝去玉門殿聽政,他則直奔西側殿。楊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邊的小茶幾上還放着一塊栗餅。——這是專供給玉門殿上朝議政的各位大臣們充饑之用。這還不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太監們讨好楊皇後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麼?玉門殿又不開火,撐死了有個茶房,專給皇帝提供茶水。連皇帝議政時餓了也是吃這種栗餅,這就是議政大臣們的頂級待遇了。謝茂就看不上這一點兒。裝的什麼清貧逼!他當皇帝的時候,直接在太極殿燒火鍋,吃得内閣幾位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鬧得一臉苦逼,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賢?就圖個名聲好聽?沒勁。見謝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監都紛紛磕頭,楊靖也訝然起身:“十……”一句話沒說完,謝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進他心窩!“你——”躺在榻上的楊竎掙紮起身,然而雙腿無力站起,翻到在地。在場的小太監都驚呆了,宮中奴婢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哪怕眼見信王殺人,也沒人鬥膽高聲喧嘩,最驚恐的小太監也隻是不可思議地看着謝茂,再看緊緊插入楊靖心窩的匕首,捂着嘴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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