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想,面色便如金紙。劉岱眼見那箭矢,又見方嚴做派,雖不知其詳,卻也有些敗露的實感。如今隻想把郭奉和北項人罵個幹淨,卻不想郭奉正是他給派去的。皇帝又問,“方大人,你可知道,這是誰人所為?”方嚴現在進退兩難。若是咬死箭矢就在順甯府,那麼向皇帝放箭的命令,他作為兵部尚書,難辭其咎。但要是北項人做的,那他也要擔個失察的罪名。不過,有沒有謀害皇帝的意圖,差别還是挺大的。兩害相權取其輕,方嚴決定推人出來頂鍋。“去歲發往順甯府五萬支箭矢,由鎮守太監郭奉掌管。”劉岱料到郭奉會被供出來,心裡正在飛速盤算,郭奉在順甯府,快馬加鞭也要五六天,若是來的路上出什麼事,也就死無對證了。他此念一轉,卻聽皇帝說,“傳郭奉。”劉岱和方嚴這才知道,郭奉已經被帶回來了。劉岱心下空空,再無餘念,手心藏滿冷汗,整個人都不自覺顫抖起來。他方才意識到,皇帝并不打算給他機會自救了。曾經的忍耐和退讓,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個臨界值。皇帝從來沒有信任過他。郭奉當庭,便把劉岱指使他分了兩萬箭矢,以及二十萬兩紋銀給北項脫目罕那一部的事,當着朝臣的面,說了個一清二楚。朱淩锶剛知道的時候,氣得說不出話來。這錢給誰不好,偏偏要給脫目罕那。李顯達說,他統一北項部族最大的障礙,是窮。現在好了,劉岱居然給他送錢去。或許是知道事情已無轉圜,劉岱忽然變得從容起來。徐程憤怒地質問他,為何要把兵器錢财盡予馬賊,劉岱忽然放聲大笑。“後明花在邊犯上的軍費,以年計,少則一百萬,多則不可勝數,然多年剿賊不成。”劉岱說的,算是部分事實,北項的确是後明的老大難問題,花費巨額軍費,也沒有收到效果。不過這錢也不光是花在士兵身上,雖說有些兇險,總兵卻是一個個肥得流油,武将們排着隊去補缺。還有吃空饷的,就不用多說了。“如今一年隻要給脫目罕那二十萬兩銀子,再給他兵器,就能讓他與各部纏鬥,他們互相厮打起來,便沒空來騷擾我後明邊境了。”朱淩锶想着順甯府欣欣向榮的面貌,竟然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為何不給别人,偏偏挑中脫目罕那?”朱淩锶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劉岱和李顯達一樣,一眼看出,脫目罕那是個狠人。劉岱的答案卻很現實。因為脫目罕那最窮,因此兵部下去的軍費,隻要花一小半就能夠辦成事。還有一句沒說,朱淩锶明白,剩下的大頭,他們可以自己分掉。而且脫目罕那向郭奉承諾,待統一七部,一定向後明俯首稱臣,郭奉還答應他要代為請封。朱淩锶深吸一口氣,“你這是在養蠱!”劉岱知道,此事一旦捅出來,任他門生故吏再多,都沒用了。縱然有心轉圜,也敵不過說他裡通外國、收買敵人這樣的罪名。沒人會記得他用這樣的手段,維持住了多年邊境的和平。當初方嚴在宣府,也是這個法子。若不是皇帝在北狩遇刺,這事就不會發作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吧。朱淩锶與謝靖,遙遙中眼色一對,定下心來。即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會審劉岱郭奉。隻是一個上午,朝堂上便改換天地。此前毫無征兆,于是群臣間,也多了些“聖心難測”的傳言。裁斷刑部原在劉岱手中,這樣一來沒了理事的人,皇帝便把謝靖調過去,仍是四品侍郎,主理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原本都在徐程一派手裡,于是三司會審,竟變成了徐黨的天下。劉岱雖下了大獄,依然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案子還沒審,張洮就來替他喊冤。卻說謝靖雖隻有四品,但在衆人心中,都是他領着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在辦事,無他,隻因皇上親自拿了劉岱的差事,朝中便隻有徐程獨大,謝靖與皇帝和徐程關系自不待言,一時間變得炙手可熱。管他外面風言風語,審案一事,謝靖是絲毫不敢懈怠。白天問完了劉岱,到了夜裡,跟都察院左都禦史杜方春和大理寺卿丁世安一道,核對證言證詞,還要與各種旁證、一一對應。劉岱一改做首輔時的傲慢,雖然被重複問話時,免不了還要挖苦謝靖等人幾句,但也是有問必答。審了半個多月,三司得出結論,劉岱指使方嚴、郭奉與北項勾結一事,屬實。然,在保甯城外、虎口崖中伏擊皇帝一事,劉岱堅稱自己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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