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此時在淩遠的臉上看見了那抹譏笑,還有一閃而過的諷刺味道。不對,淩遠不對勁。“也不是。”“那你又憑什麼認為她是你的責任?”李熏然沒有回答,他将自己的事作為一個突破口來尋找淩遠失常的原因。而現在淩遠的反應正在無聲的說什麼,他不想打斷淩遠,即便他此時的心裡有着令人難受的焦慮感。他是做好了準備的,但他本以為自己至少可以保持冷靜聽淩遠講完可能會有的傾訴,然後再想辦法安撫淩遠讓淩遠好過一點。可他沒想到對面才透出一點端倪,自己就已經覺得慌張。“或者說,你想告訴我,在你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你就對她一見鐘情?”李熏然開始回想到底是哪句話引燃了淩遠心裡那顆隐形炸彈的引線,但是說出來是好的,否則炸傷的會是淩遠的五髒六腑。他突然想到這樣的淩遠并不是完全陌生的,隻不過之前他隻在自己生病時見過類似的狀态——不留情面直來直往的言語,而不是後來有禮的溫柔。從前那是基于淩遠身為醫者的威嚴與職業素養,而現在不同的是淩遠語氣裡那一絲……不屑吧。李熏然不禁苦笑。淩遠心中是有怒氣的,從醫院門前開始到現在他到底失控了多少次,記不清也不想去記了。停不下來的憤怒在李熏然毫不猶豫的靠近與關心裡得到的那麼一點緩解,全部因為方才可笑的故事失去了意義。淩遠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嘶喊着、嘲笑着。克制不住的刻薄與諷刺是因為他知道,真正可笑的并不是故事,更不是李熏然。而是他自己,是小時候的那個自己,是那個和故事裡的小女孩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自己。被李熏然毫無目的的關懷而引起的無措、混雜着心中那抹揮之不去的灼燒感,外加被強硬地從心田角落翻出的憤怒,造就了他這樣的狀态。于是他不能控制地諷刺李熏然,諷刺那個在他心裡仍舊是孩子的人,諷刺那個對他表露善意、本應獲得美好的大男孩。他問出的一個個問題就像是他能找到的所有理由,直到問的隻剩那最後一個未曾問出口的,他再也找不到别的借口。而最後這個隻一浮現在他腦海裡就在不停的回響着的聲音讓他突然覺得無比的疲憊。為這所有的一切。淩遠告訴自己該停下來了,不能再說下去了。可是他已經累到不想去考慮後果。所以他問了出來,在他的理智回籠之前。“那麼,你是在同情她嗎?”“同情她在年幼無知、沒有力量的年歲裡,失去了能夠保護她的人?”“同情她明明還看不懂世界,卻提前遭遇了離别。”“被動的,被舍棄?”“你,在可憐她嗎?”淩遠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已經暗無邊際的夜,皎白的月在空中懸挂的很安靜。夜晚裡白日的喧嚣就像被黑色漩渦吞噬到無影無蹤。他臉上一直表露出來的譏諷終于在溫暖昏黃的燈光裡歸于平靜。李熏然不知怎麼,心裡咯噔一下。淩遠回過頭看向他,睿智的雙眼裡盛了滿當的死水,聲音無波。“我呢?我也沒有父親,你現在,是在可憐我嗎?”失眠症李熏然從小到現在,是拿獎杯證書傍身長大的。學習優異,按部就班,是最省心的孩子。唯一一次打亂所有計劃是做了去警校的決定,就算已經快要正常升學,就算準備時間所剩無幾,李熏然最後還是順利的考進了學校,以十分優異的成績。頭腦聰明,反應靈敏,觀察力卓絕,這些都是他的特質,讓他順利長大,讓他做了刑警也能每每完美完成任務,無論平穩還是兇險。可是現在,他想的竟然是也許那些誇獎他都當不得吧。不然為什麼他感覺不到大腦在思考。是一片無邊無際令人恐慌的空白,漂浮着白霧,破不開。看着這樣的淩遠,聽着他說的話,好像許多感受蜂擁而至,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流逝。心髒變得麻木不可感,情緒都陷落。無法思考,無法感受。隻有眼神還停留在淩遠的雙眼裡,無力的一點點陷落。“我……”一開口的聲音,李熏然吓了一跳,聲音嘶啞的像是許久不曾說話的老人,幹澀不堪。他清了清喉嚨,“不是的……”“給我一個理由。”不再譏諷的淩遠,仍然讓李熏然難以招架。兩人之間如同隔層冰牆,寒冷堅硬,不可摧。“不管怎麼樣,我從來沒有同情可憐過你。”這句話一定要堅持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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