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聞舟雙臂被人體的重量狠狠一抻,剛縫好的後背頓時皮開肉綻,整個人好似被一分為二,他全憑意念抓着那女人,吼道:&ldo;别動!&rdo;好在他不是自己上來的,跟着人立刻撲上來,三分鐘後,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已經沒了意識的王秀娟拽了上來。駱聞舟平時總覺得自己能随時上天和孫悟空大戰三百回合,這回卻脫力得險些站不住,他踉跄着後退了幾步,幹脆很沒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喘得有點缺氧,等聽到人說了一句:&ldo;駱隊,人還活着!&rdo;他緊繃成一團的肌肉才放松下來。這一放松,駱聞舟發現後背上的血和汗已經混在了一起,疼得他抽了一口斷斷續續的氣:&ldo;嘶……操,真要廢了……&rdo;這時,對講機裡就傳來郎喬的聲音:&ldo;老大,剛才有對小情侶舉報說在景觀公園裡看見了嫌疑人的車,内置燈亮着,恐怕兇手還在裡面,他們沒敢過去!&rdo;駱聞舟:&ldo;公園?在哪?&rdo;&ldo;距離中央廣場大約一公裡吧,晚上挺人迹罕至的,除了野鴛鴦也沒人往那邊去。&rdo;&ldo;不對,不可能那麼偏僻,&rdo;駱聞舟在難忍的疼痛中,閉上眼,&ldo;協調施工維修隊,讓他們給開一下大樓的應急備用電源,打開所有監控,監控死角就派人過去蹲守‐‐這個兇手派律師刺探調查情況,又從市局直接拐人,我不相信他還沒看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肯消停地躲到沒人的地方。&rdo;于連二十六那些高樓有色澤冰冷的外立面,直上直下的軀體壓迫感十足,大廳裡往往鋪着光可鑒物的石磚,前台和保安會對每一個涉足其中的人投以注目。一棟樓有一棟樓的電梯分布‐‐電梯們各有各的規矩,有的不能上、有的不能下、有的要區分單雙數樓層,有的則必須刷卡才能使用,它們有一套自成一體的規則,常常讓陌生人一頭霧水,繼而對這拒人千裡的小小&ldo;國度&rdo;心生隔閡。但雙子大廈不同,哪怕它已經幾經裝修改造,對他來說,還是了如指掌‐‐他曾經在這裡做過半年的實習生,後來依然沒能留下,他們甯願要一個隻懂歐美法系的&ldo;名校&rdo;留學生。現在,他已經今非昔比了,那些擺着好看的法務隻能審一審基本的合同,真做起對專業度要求非常高的案子,他們還是要把他請回來當顧問。在這幢大樓裡,當年的實習生小趙已經搖身一變成了&ldo;趙老師&rdo;。但每一條長廊、每一處隐藏在暗處的樓梯間,依然都在他心裡條分縷析。即使沒有停電,他也有把握避開樓裡的監控。可惜天時地利人和俱全,還是被人攪了局。當他混在人群中,準備在&ldo;天幕&rdo;上看一場絢爛的&ldo;表演&rdo;,卻被費渡中途截斷的時候,他出離憤怒了,幾乎立刻确定,這是一場手段卑劣的借勢炒作‐‐也許是為了給他的狐朋狗友撐腰,也許根本就是有什麼商業目的。這些人掌握着他難以想象的财産和社會資源,哪怕個個是草包,哪怕一份普通的盡調報告也能把他們聽得昏昏欲睡、哈欠連天‐‐隻要偶爾在無數專業人士的努力下,假裝做出一兩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他們立刻就會被吹捧成&ldo;青年才俊&rdo;。一個警察帶着幾個臨時過來幫忙的夜場保安趕來維持秩序:&ldo;各位,請别在高層建築物附近逗留,我們還在排查樓頂,這裡有一定危險性,配合一下好嗎?謝謝,不好意思,都是為了大家的安全……&rdo;人群應聲緩緩移動起來,誰也沒注意到,一個斯文白淨的男人轉身消失在黑暗裡。警察來疏散這裡的人群,說明他們已經快要查到這裡了,而那蠢女人還沒有跳下來。他不知道她是臨時害怕了,還是被那小白臉低劣的表演蒙蔽了,按理說他都做好了預案‐‐a座樓頂上隻有一個方向面朝中央廣場,他特地在防護欄上做了手腳,就算她臨時猶豫,那松動的防護欄也會幫她做好決定的。他的安排理應萬無一失,到底出了什麼意外?他必須要回去看看。他簡單盤算了一下,耍了個滑頭,沒有進入a座,而是繞到了b座一端,從寫字樓底部一家咖啡廳的偏門潛入,輕車熟路地上了專供快遞和外賣跑腿的應急通道,一路跑到了八層‐‐在雙塔之間有一個空中走廊,正好連着八層的應急梯。空中長廊的出入口有監控,但沒關系,長廊一側有綠植牆,後面有供一人穿過的縫隙,是監控死角。即使他知道雙子大樓停電停得一片死寂,監控全都中看不中用,還是決定最大限度地小心謹慎。這場停電真是命運送給他的禮物。他心裡得意,步履輕快地穿過綠植牆,沒注意自己帶起來的風把一片爬牆植物碰的搖擺起來。成排的綠植牆擋住了攝像頭,他沒有留意到,随着葉片的微微顫動,原本死氣沉沉的監控攝像頭突然轉過了一個非常小的角度‐‐駱聞舟是跟着急救人員一起下來的,把王秀娟送上了一輛救護車。一回頭,正好看見陶然和幾個刑警押着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上警車,那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感覺到他的注視,仇恨憤怒的目光立刻戳向他。陶然沖他比了個手勢,揚起手中的證物袋,裡面裝着一副手套。駱聞舟點點頭,叼起一根煙,将那階下囚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憤怒地朝他吼:&ldo;我隻是回來取一份文件,你們憑什麼随便抓人?你們有證據嗎?警察破不了案就随便抓個無辜的人頂罪嗎?放開,你們這些野蠻人,弄皺了我衣服你們賠不起!&rdo;&ldo;哎喲,金貴,&rdo;駱聞舟叼着煙說,&ldo;吓死我了,看來窮鬼得先找費爸爸借點錢。&rdo;看着那男人别強行押進警車裡,駱聞舟伸手給了他一個飛吻:&ldo;拜拜。&rdo;話音沒落,一隻手伸過來,毫不客氣地抽走了他嘴裡的煙。郎喬的妝早就花了,露出奔波大半宿的黑眼圈,鬧得一張臉上除了眼睛什麼也沒剩,她順手把煙往幾步以外的垃圾桶裡一扔,指着後面的救護車:&ldo;你也給我上去!&rdo;駱聞舟:&ldo;……&rdo;&ldo;你看看你這花紅柳綠的德行,&rdo;郎喬沒好氣地數落,&ldo;趕緊上車,明天老實在醫院待着,别回來了。&rdo;駱聞舟歎道:&ldo;閨女,還沒成人,就打算要奪父皇的權啦?&rdo;郎喬七竅生煙,用尖尖的手指戳他:&ldo;你……&rdo;&ldo;哎,别鬧,&rdo;駱聞舟打斷她,&ldo;知道費總去哪了嗎?&rdo;郎喬一愣,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ldo;天幕&rdo;,&ldo;天幕&rdo;上已經正常播放起了閉幕式預演,此時進入了尾聲,燈火絢爛得晃眼,不過跟方才的警匪片現場比起來,燈火表演顯然差了點意思,圍觀群衆們都無聊地去朋友圈裡刷話題了。&ldo;不知道,一直沒看見,你找他……&rdo;郎喬扭着脖子找了一圈,再一回頭,駱聞舟已經沒影了。駱聞舟随手從一輛警車裡扒了一件不知誰放在那的外衣,往身上一披,遮住血迹。打費渡的電話,通了,卻沒人接。駱聞舟于是大步往經貿中心走去,先去了控制室,看見一幫工作人員正在吃夜宵,一問才知道,費渡已經走了。他問清了費渡的大緻去向,随即追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打電話,最後,終于在樓後面隐約聽見了&ldo;youraiseup&rdo;的鈴聲。駱聞舟循聲找過去,發現那裡有個的小花園,被灌木包圍,裡面有幾個石頭桌椅,擡頭能看見&ldo;天幕&rdo;的一角,沒有路燈。費渡坐在其中一個石墩上,也不嫌髒,他斜靠在石桌上,手機放在一邊,像個公放的音響。駱聞舟挂上電話走過去:&ldo;讓我給你點歌聽是吧?&rdo;費渡懶得理他,合着眼,好像已經睡着了。駱聞舟僵着上身,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坐下:&ldo;你怎麼不去看看她?&rdo;費渡懶洋洋地開了口:&ldo;不是都救回來了嗎?&rdo;&ldo;兇手把樓頂防護欄弄松了,&rdo;駱聞舟說,&ldo;就差一點。&rdo;費渡敲着節拍的手倏地一頓,睜眼看着他,卻正好對上了駱聞舟的目光。駱聞舟的臉色十分憔悴,他坐下來的時候,後背不自然地闆着,看起來有點半身不遂。可是他的眼睛裡卻不知從哪裡映出了兩簇光,微微跳動着,并不灼人。有那麼一瞬間,費渡覺得這個還算熟悉的男人有點陌生了起來。駱聞舟眉目清晰俊朗,身材依然很好,看不大出年紀,說他三十有人信,說他二十大概也有人信‐‐不過費渡知道,他真正二十出頭的時候倒不是這樣的。那會駱聞舟是個真正的少爺,拽得很有水平,說話常抖機靈,非常不留情面,因此相由心生,總是帶着一股張揚跋扈的奶油味。而此時,他的外表像是一座被被歲月打磨過的石雕,原本模糊的輪廓清晰了起來,浮在表面的靈魂卻沉澱了下去,從更深的地方看過來,竟近乎是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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