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肄道:“父王說,撿質成回來養着,是要質成保護我。因為不能帶我去京城,不能讓很多人見到我,所以要帶質成去京城,讓很多人見到質成。可是質成是假世子,不是真的。”“表弟,”佑兒重又在代表質成那個小圓圈左右畫了兩個大圓圈,一個是北皇漓,一個是金善,說道:“姑姑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雲肄手扶着下颔的癢,滿臉疑惑,“老吾老……幼吾幼……是什麼意思?”佑兒道:“在贍養孝敬自己的長輩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親緣關系的老人。在撫養自己的小輩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孩。也就是說,要像對待自己的老人一樣對待别的老人,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别的孩子。”我暗暗點頭,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佑兒相處是沒錯的。隻希望雲肄身心都能得到淨化。保留精華,去掉那個人的糟粕,也不枉我當初最終留了他。佑兒和雲肄叙話間起身,又要往别處玩去了,見他們離開了,我也正要走,卻見佑兒一個人又回了來。佑兒蹲下,手撐着臉龐,望着代表雲肄的那個小圓圈若有所思。雲肄在元吃喊道:“表哥,快點啊!”“哦。”佑兒口上應着,撿起腳邊小石頭,在‘雲肄’左邊,代表北皇漓那個大圓圈旁邊又添了個大圓圈,然後才跑走。我在那之後走了過去,望着‘雲肄’右邊一個大圓圈,左邊兩個大圓圈,目瞪口呆。翌日我去佑兒書房檢驗佑兒的功課,走到書房門口,正見佑兒邊翻看書本,邊問他身邊有模有樣地讀寓言的雲肄,“表弟,你有兩個爹爹,為什麼我隻有一個姑父?”佑兒問道:“若是姑姑和姑父再生一個弟弟,他也有兩個爹爹嗎?”“什麼兩個爹爹!”雲肄不悅地打斷。雲肄不喜歡佑兒這樣說,可佑兒望着雲肄,卻是滿臉的純稚無辜。雲肄不清楚内裡,見佑兒這樣問,所以不高興;而我卻是有幾分明白的。未‘嫁’北皇漓前,我就已懷着雲肄。那個人更是對佑兒說過——‘我是你姑姑肚子裡孩子的爹爹’。又想着昨日佑兒添的那個大圓圈,我望着佑兒,微微怔然他那時才兩歲就已經開始記事了。“嘩啦”一聲,卻是從雲肄手下發出,想來品味着佑兒的話還有些惱火,真好借着翻書狠狠蹂躏了一下書頁。佑兒望着雲肄,轉頭見我到來,歡欣道:“姑姑。”雲肄卻是頭也沒擡,發出的聲音也是再次蹂躏書頁的嘩啦聲。我不禁看他,質問道:“我到來,你氣惱什麼?”“我不是氣惱母妃到來。”雲肄雙手将書往地闆上重重一放,“我是氣這些字我一個也不認識!”哦?他剛才讀書那副有模有樣的樣子,我還以為他都認得呢。倒是消仇快,還以為他是跟佑兒的話置氣,沒想早抛一邊去了。我在佑兒身邊坐下,看雲肄道:“去外面玩。你表哥要溫習功課了,别打擾他。”“母妃,”雲肄望住我,許是昨日佑兒出口‘老吾老……幼吾幼’的學問,給了文盲的他刺激,他請求道:“我也想上學!”我就那麼一動不動望了他片刻,微笑拿起是個人都會背的《三字經》,遞給他道:“一邊玩去吧。”疑是故人來(3)“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姑姑,為什麼是‘子曰’,而不是‘孔子曰’呢?”“因為孔子的先祖其實不姓‘孔’,而姓‘子’。這要從孔子宋國‘樹下習禮’說起。孔子周遊列國,途徑宋國時,帶着弟子們在都城外的一棵大樹下……”轉頭庭院的大樹下,正見雲肄埋頭坐在樹根上,《三字經》躺在地上,他按住書在那裡起勁地翻着。他翻的很快,嘩嘩有聲。而昨兒交到他手上嶄新的一本《三字經》,不過短短一天過去,便書皮殘破,頁面黃舊,跟塵封了幾十年似的。我也隻道他在這上面很是刻苦,遂未起意,一心輔導起佑兒功課來。翌日下午我在賬房翻閱待理的要件,秋領了佑兒的先生來,這位先生是佑兒當初上學時,北皇漓修書請來的。乃一位隐居山野的鴻儒,是個有大學問的花甲子。尊師重道,何況又是培養我雲家後人,待這位先生,從來都是我持後輩之禮去拜見他,今日先生過來我這裡,秋又是直接引他到來我做事的賬房,直覺先生有什麼要事要與我說。果然寒暄之後,先生開門見山道:“世子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教一個孩子是教,教兩個孩子也是較,”先生問道:“可使他上學了?或者還是老朽做他的老師?”先生道:“世子天資聰穎,老朽是很喜歡他的。”雲肄……我腦海裡慢慢轉過這個名字,齒間推辭道:“先生有心了。不過他年紀還小……”現在打斷道:“世子正是啟蒙的年紀。”“……再等等吧。”此事便這樣了之了。但仁誰都覺的出我這是在推脫。春夏和冬一緻看着我,秋送走先生後也立即折回了賬房。秋脫口就抗議道:“郡主,你……”一直就憐惜雲肄的春也禁不住道:“郡主這樣對世子很不公平!”冬接口道:“是不對的!”夏亦是道:“世子确實是該上學了。”“我就是不想讓他上學!”我起身,背向她四人而立,在她們因我的話有更多的不平要爆發出來時面向她們,語氣不減道:“便是以後上學受教育,我也隻會使用碌無為的先生教習他。我就是想讓他長成一個平凡人!”秋口氣很沖道:“郡主,你這是在報複!”秋道:“你在報複丞相大人!”“報複?”我望住秋,怒極反笑,“我若有心報複,他就不會活着生下來!”我說道:“既然我生下來他,他就是我的兒子,和那個人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沒辦法喜歡他,可我也一點都不恨他。我為什麼要報複那個人?我和他的牽扯還不夠痛心疾首麼,好不容易和他斬斷瓜葛一刀兩斷了,還要去招惹他,報複他?——即便報複,有怎會拿我的兒子去報複?”我輕吟道:“我的兒子……”我斬釘截鐵道:“我不求他博學多識,更不想他像那個人一樣考取科舉,赢得功名利祿聞達諸侯,再去做什麼丞相大人!我的願望,我對他的期望,就是想他長成一個平凡甚至是平庸的人,能夠識文斷字!不識文墨也沒關系,隻要有一顆返璞歸真的赤子之心!”我的氣息稍緩,透過軒窗着遠處翻着《三字經》的雲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學會做人,這便是我作為一個母親對他的翼望;而此時他年紀小我尚管的住他,二十年,三十年後,我還奈何的了他麼?若真空負一聲才學,心氣一高,屆時他豈有不涉政的道理?我不願他損及……梁帝,梁帝又豈容得下他?伴君如伴虎,那個人喜歡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在意自己生死也就罷了,我豈能不在意自己兒子的生死?惟願他一生平安。哪怕做個犁耕農夫,山野漁樵,隻要一世平安。”我沒有辦法喜歡他,可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愛,那樣的骨肉之情卻是天生的,本能的。不喜歡他,卻為他做着最深遠,最廣闊的打算。身前身後名,和生命比起來,哪個更重要為人父母最曉得。恁多的信父善母潛心禮佛祈禱的,也不外子女平安,子女活着……“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北皇漓哼笑,撚茶在我面前坐下,“我算是看出來啦,果然是自己親生的,對佑兒你可沒這番考慮。”是啊,雲肄可以平庸快樂地活着,可是佑兒不行!明明無關親生旁生,可兩件事情疊合起來,兩個孩子養成計劃的南轅北轍比較起來,無端就顯得我對自己所生孩子偏愛縱容,存了私心了。我不無趕上内疚道:“振興家門,這是雲家後人該擔負起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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