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幾時還(1)傅侗文見沈奚下遊輪,回到公共甲闆的露天休息室,靠在那,一點點将褲子口袋裡的碎煙絲掏出來,扔到金色的煙灰盤裡。一分鐘,兩分鐘,到第三分鐘,他沒了耐心,不再去掏,拍去了手上的碎屑。“舍不得?擔心?”譚慶項走來。他是一個久經情場的老實人,每回都和姑娘說好了要聚散随心,可都是姑娘比他潇灑。他總能時不時地記着姑娘甲的頭發香氣,姑娘乙的手指餘溫,等等,感懷許久也放不下,于是他自認為,他能揣度傅侗文的心思。“不會,”傅侗文臉上有一絲微笑,“她有傍身的才能。”他過一會,又說:“我想要個姑娘幹幹淨淨的身子和心,都不難,可要我這渾濁不堪的心,去幹幹淨淨喜歡一個人,很難。”回到北京,他就是傅三。休說沈奚,他都厭煩自己。譚慶項摘了眼鏡:“這是在罵誰?你不幹淨,豈不是我也成走狗了?”兩人對視,都笑了。他們很快下了船。碼頭上,有在找尋親人的旅客,還有在運送補給的船員和搬貨的苦力。放眼望去,皮鞋,布鞋,光腳的泥腿子。芸芸衆生,身影交錯。“我去找人搬行李——”譚慶項停住。四周,攏聚了十幾個人。領頭的男人行了禮,壓着聲說:“小的在這碼頭上等了六日,就怕錯過三爺。”譚慶項心下凜然。他們隐匿行蹤到這裡,從未安排誰來接。傅侗文不帶笑意,看面前男人:“誰這麼神通廣大,猜到我要回來?”“是廣州有人發了電報給老爺,說三爺回來了,”男人說,“老爺原本不信,想着三爺孝順,要回來,就算不大張旗鼓擺個排場,也會先告知家裡。可老爺雖不信,大爺卻信了,大爺是對三爺放心不下。眼下上海抵制日貨幾個月了,許多革命黨趁亂鬧事,大爺怕三爺遇到革命黨作亂,就發了急電給小的,讓我們接了三爺,護送回京。”“哦?”傅侗文留意到男人的手,一直攏在袖子裡,“你也是巧,人正在上海了。”“可不說呢,是巧。小的正在上海給大爺辦事。”男人在笑。那攏在袖子裡的手,兜着把槍。其實從兩月前,全國碼頭都開始有人守着、等着傅侗文。廣州那處漏掉了,上海這裡要再沒“接”到,回去大家都不會好過。他們這一行人在這裡死守了六日,就怕輪船提前到,又被傅侗文走掉。男人隻盼着傅侗文聽話回去,否則鬧起來,是開槍?還是不開?大爺私下的吩咐是:真較勁,就趁機一槍給崩了。可傅侗文一死,他們這些人也都活不了。就算傅家老爺不讓他們去陪葬,他們也要為了遮掩大爺的龌龊心思,護主自盡。這年月,還什麼主子仆從的,孝義廉恥不如一條命重要。他是真不想開槍。傅侗文咳嗽起來,從西裝裡頭摸出那方白色棉麻帕子,壓在鼻下,掩住口。咳聲低又悶,半晌,他仿佛順過了一口氣:“在大爺身邊多久了?”男人恭謹回了:“跟了幾年,隻是沒資曆進宅子。”“是嗎?”傅侗文笑一笑,“預備将三爺如何押回去?”“三爺說笑,”男人惶恐模樣,欠了身說,“大爺早包了兩節火車,讓小的們小心護送,大爺也怕三爺在路上遭罪。”傅侗文輕蔑地笑着:“有心了。”磨人的寂靜。一秒像被他拉成了一個時辰、一日、一年……傅侗文終是将手帕摺好,放妥:“搬我的行李要當心,裡頭都是瓷器,碎了一樣半樣的,你們也一樣活不了。”這是他答應回去了。男人心中秤砣落了地,馬上應承:“三爺放心。”有人跑出木栅欄門,去叫車進來。沒多會,一輛黑色的轎車穿過木栅欄門,駛到眼前。傅侗文也沒多餘的話,上了車。在紐約,父親就發了電報催他歸國。袁大總統是真要稱帝,傅家一定是傾力支持,他是傅家唯一在外頭的、又有能力去做點什麼的人。父親是怕他壞了傅家的前程,急着在大事前讓他回去。老父想圈着他,讓他不要誤了傅家。大哥又盯着家産,肯定會借機治一治他。家裡擺了什麼局也不清楚。傅侗文将頭枕在後頭,太陽穴一陣陣抽痛,眼前黑色光影在晃。隐約着,他聽到譚慶項也上了車,在問自己是不是不舒服。他搖頭,不答。累得不想再說一個字。那公寓的地址,傅侗文給她時,她掃一眼便記下了。在碼頭外說給黃包車夫聽,才曉得是在租界裡頭。下船是四點,等人到弄堂口,天剛黑。沈奚提着皮箱子從窄窄的走道走入,見有兩戶人家在門外吃晚飯。電燈泡挂在門口的杆子上,有小蚊蟲簇擁那光,竟不讓人心生厭,反倒覺此處煙火氣重。沈奚在門前辨認号碼。就是這裡了。把手……也都是灰。“姑娘,這是你的房子啊?”洗碗的大嬸問。“哎,是。”她含糊應了。“從沒見人呢。”這是多久沒住人了。沈奚掏出鑰匙。可千萬要能開,這要開不了……估計會被當成賊。鑰匙入孔,仿佛受阻,可很快就順利到底,該是裡頭太久沒用,鎖鏽了。她擰着鑰匙,輕輕推開門,黴味一下子就沖了出來。那坐着的大嬸像早等着這一刻,湊過來笑:“我就說吧,多久了。這是你家人給你留的啊?”“嗯,我剛回國,也是頭回來這裡。”她掩飾地笑一笑。大嬸是骨子裡熱情的人,馬上招呼着,給她燒熱水,幫她打掃屋子。鄰居幾個閑着的女人聽到動靜,也都過來幫忙。沈奚猛地遭遇如此熱情的鄰居,傻在那裡,局促地看着她們忙活了半天,終于想到自己才是“主人”,應該跟着收拾——于是,她把皮箱子擱在門内的角落裡,也撈了塊抹布,跟着大家收拾這屋子,順便參觀起來。一樓是廚房,有間房,裡頭堆滿了雜物。二樓是卧室,雙人床,沙發也有,家具都用布蓋着。拐角有個洗手間,很小,但有浴缸。再上去是露台,好像也堆着東西。公寓雖然黴味大,但抽屜和衣櫃都全空着,并不難收拾。四五個女人加上她,一個小時就打掃利落了。沈奚放下抹布,立刻到弄堂口去買了西洋點心回來,送給大家,又是鞠躬道謝,又是寒暄客套,還要應對大家的好奇心,倒比打掃公寓還累。等回到房裡,已是深夜。屋裡有張床,沒有被褥枕頭,也沒法睡人。這麼晚了又來不及去買這些,幸好還有個沙發能湊合。沈奚打開皮箱子,把一件冬日的大衣拿出來,鋪在沙發上。她揿滅燈,人仰面躺了上去。入鼻的還是黴味。雖然身處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又是在租界,這味道倒讓沈奚懷疑自己躺在荒煙蔓草上,敗瓦頹牆中。明日一定要把沙發拖到窗口去曬一曬,去去黴味。她想着,計劃着,念頭漸漸飛遠了,落到一個人身上。侗文……此刻人腦子有點混沌,她恍惚覺得自己還在遊輪上。今天早晨,傅侗文還在她的身邊。早餐後,他帶她去輪船上專供頭等艙客人的公共休息室,那裡沒人。三個服務生偷懶地在窗邊上,低語着,喝咖啡。他們進門時,一個藍眼睛的中年男人在彈鋼琴,看他的衣着不是樂師,像在自娛自樂。他看到傅侗文很開心,用法語問候着。傅侗文低聲給沈奚介紹,這是他在輪船上交的朋友,杜邦公司董事。沈奚聽着這個公司名字熟悉,他看出她的疑惑,解釋說:“就是那晚,我們從紐約去碼頭時,司機提到過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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