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沉,沒有夢見任何人。
閑來無事的日子他向來睡到日曬三竿,要是沒人打擾,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也說不定。今天擾人清夢的是一團軟乎乎、毛烘烘的小東西,爪子試探似的在他胸口戳了戳,見他默認,便肆無忌憚踩了起來。喬覺閉着眼睛把它從肚子上挪開,新換的被罩還殘留着洗衣液潔淨的香味,他嗅了嗅,意識跟着埋向更深處,好似徜徉在薰衣草花田。
有人敲門,喬覺爬起來,确認發情期的種種迹象已經退回可控的警戒線内,應了聲。艾倫拎着裝滿各式各樣的抑制噴霧、藥劑的袋子走進來,擱在桌上向他問好。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歸位,頂着蓬亂的頭發,臉埋在手掌中,悶悶地回了句早。
即便beta對信息素感知度很低,但房間裡萦繞着另一種氣味仍然忽視不了。艾倫走過去開了窗:“藥買了,人也送回來了,還有别的吩咐嗎?”
“人呢?”
“樓下滿世界找桃子呢。”艾倫看見團在床頭的貓咪,瑩藍的眼睛同自己對望,一人一貓面面相觑,他剛彎腰想抱起它,後者喵嗚一聲跳下來從他腳邊逃開,竄得飛快,像枚奶酪色的炮彈。他覺得挫敗:“明明是很粘人的品種吧,為什麼偏偏不愛我?”
“有人愛已經夠了。”喬覺打了個哈欠。
這話至少能理解出三四重意思,艾倫沒料到他會接茬:“你說誰?”
喬覺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艾倫無奈,換别的話題:“喬,你确定要走?”
喬覺沒回答,瞟了眼放在桌子上的護照。公司的辭職手續早就辦好,房子也已經退還,明明白白寫着心意已決,艾倫當然知道不可能再有變數。隻是難得有東方人這樣如此合拍的租客,他心有不舍。
西方人表達惋惜的情緒總是很誇張,喬覺感受得到那些戲劇化表現下的真心。艾倫不止是房東,更是這些年給了他數不清幫助的朋友。
“貓咪坐長途飛機會很辛苦哦,落地後一定要聯系好獸醫。”艾倫揪了揪自己蜷曲的額發,撇撇嘴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讓我再下去抱一抱我的小公主。她是不是還不知道以後就見不着她心愛的艾倫叔叔了?”
“沒那麼誇張。”喬覺笑,“我會帶她回來看你,也歡迎你去中國。”
“你隻是這樣說罷了,并不是真的愛我。”
艾倫撅起嘴,小孩子一樣抱怨,“中國太遠、太遠了。”
的确太遠太遠,隔着半張地圖,隔着好幾個時區與經緯度,隔着數不完的幾千公裡,遠到信号不良,怎麼也無法傳遞思念。
桃子一去不複返,八成已經身陷敵營,前途叵測,隐約聽得見樓下翻天覆地的動靜。艾倫要走,喬覺還窩在床上,被子一半蓋在膝頭,一半被攥在懷裡。他目送艾倫:“她吃過了嗎?”
“弗萊娅做的藍莓派,她很喜歡吃。也給你帶了,放在微波爐裡。”艾倫叉腰,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是你的房東,還兼職你女兒的保姆,風雨無阻,毫無怨言。”
“現在有怨言了。”喬覺彎起嘴角,“你是她的教父嘛。”
受人教父一稱,自然要擔得起責任,何況他說了沒有怨言,就是真的沒有。艾倫搖搖頭,走到門口:“東西都收拾好,我晚點過來接你。”
喬覺坐在後排用手機查收着郵件,腳邊放着桃子的外出包,另一邊兒童座椅裡的小姑娘正試圖解開安全,努力扣彎腰從縫隙中抓住貓咪的胡須。
後視鏡總能洞察一切,副駕駛的弗萊娅轉過頭,擔憂道:“歲歲,這樣不安全。”
歲歲大名喬溫歲,事實上這個小名兒對于西方人來說并不好發音,或者說是拗口的,可艾倫和弗萊娅夫婦偏偏放着好發音的英文名溫蒂不喊,堅持這麼稱呼她,原因是“這個單詞念起來很有趣”。夫妻倆對于中國文化興趣濃厚,可惜橫折撇捺太過複雜,學漢字的第一步便敗下陣來。
喬覺聞聲收起手機,把桃子從包裡拎出來放在腿上,摩挲着它的脖頸,貓咪發出舒服的呼噜。歲歲對着後視鏡吐吐舌頭,依然不安分,手指蹭蹭貓耳朵。桃子被她折磨慣了,向來是敢怒不敢言的。
艾倫聽見一人一貓的聲響,再聯想到自己有多被桃子排斥,悲從中來。弗萊娅安慰他幾句,卻也跟着一起傷感:“以後可就見不到這樣的場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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