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右鍵,另存到桌面,插上數據線,再一次如獲珍寶般,囊進手機。“我男人的兩寸照片!!!”“[圖片]”我把這張圖強塞進微信群,看着它在wifi網絡下快速緩沖出來,灰色透明的遮擋物一點點褪去,露出江醫生無可挑剔的氣質和臉蛋。康喬:江醫生好可憐[蠟燭]黃亦優:江醫生好可憐[蠟燭]張思敏:江醫生好可憐[蠟燭]吳含含:<[]7——“看看你們羨慕嫉妒恨的嘴臉!有一次真愛多不容易你們知道嗎?”(埋怨語氣)康喬:那你繼續加油啊,追尋真愛的女子。吳含含:_(:3」∠)_加不動,我慫得連短信都不敢發。黃亦優:那你要号碼回來有何意義?放着燒香當佛供?吳含含:他說不回跟患者無關的消息,我今天都上網去搜怎麼才能偏頭痛了!求着能挂上他号,再看他一眼。康喬:哈哈,我鼻涕都笑噴出來了,你太會瞎折騰了吧,直接沖過去強抱強吻強行推倒不就得了。吳含含:不行,肯定會讓人家覺得我小太妹一個,輕率輕佻不自重,估計以後看見我就躲着我。張思敏:吳含你心眼也太實了,你就不能假裝偏頭痛過去挂他門診?直接拿着單子沖到他辦公室可憐巴巴說頭疼,江醫生那麼謹慎一專家,總不能武斷地說你不疼吧。張思敏發出來的這一段,如果有語氣有神态的話,一定在擠眉弄眼地慫恿着我,每一個字連同标點都戳在我心口最容易受蠱惑的地方。對噢,對,我怎麼沒想到,大腦瞬時做出一個一錘定音的姿态,某種靈感也像焰火一般被燃亮了。大徹大悟,我快速在信息框裡按下:明天周幾?張思敏:咦,真是讓人睡不着的消息,是周二。吳含含:真的嗎?那我明天穿什麼衣服去????還有發型,快幫幫我!!我要不要畫個淡妝??康喬:畫個毛,你在醫院見過誰頭痛欲裂還容光煥發?吳含含:噢,對對,那我素顔好了。圖森破,我快活得幾乎都喪失常人思考能力了。我撂開手機去翻箱倒櫃大敞衣櫥,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可真是亘古不變的美啊。第二天,我紮了個丸子頭,着裝就是棗紅兔毛兜帽大衣,深藍牛仔鉛筆褲,棕色低跟小皮靴的搭配。在鏡子裡确認了好幾遍還算青春少女纖瘦幹淨,我才匆匆背上包,坐公交去了人民醫院。惴惴不安地走進大廳,惴惴不安地排着隊,惴惴不安地繳好挂号費和診金後,我雙手捏緊開好的挂号單擱眼皮底下瞅着,好像生怕手裡的東西一眨眼就會飛了似的。就在這張紙上,我看見自己的名字被寫在表格裡面,姓名:吳含。而江醫生的姓名就在醫師那一欄下邊,中間隻隔着一道科室。感覺離他越來越近了。“撲通”“撲通”“撲通”,十倍的速度,十倍的輕松,不知道是心跳在給步伐打拍子,還是腳步在督促着心髒擂鼓,我目的非常明确地朝着神經内科1号診室接近。一路上,全白的牆壁一點也不死闆冷漠,消毒水的味道都不再刺鼻而格外好聞,冬天的陽光灌溉進來,暖烘烘的,戴着口罩和我擦肩而過的路人甲,我也不會像平常一般莫名反感他的“特立獨行和zhuangbility”——這裡是醫院啊,醫院當然要注意。緊接着,我就在走廊盡頭看到1号診室的門闆正朝内敞着,有陌生男人的半個背部和後腦勺都被遺留在牆壁這邊,看來挂江醫生門診的病人都已經排到了門外啊。我扒開袖子瞄了瞄腕表,這會九點都不到,竟然有這麼多人了。我小跑到門邊,在門口那個矗立的大高個身後又是踮腳,又是伸脖子,找着空隙朝裡邊打望,特像一隻可笑的鵝子。診室裡果然很忙,各種男男女女老頭老太太棉襖君羽絨服君大衣君都團團圍在那,把江醫生困在辦公桌後邊,我的視野隻能捕捉到他偶爾露出的頭發,套着白大褂的手臂,和幾分之一的臉頰。啊……果然還是不行。我捏着挂号單的手垂墜到身側,随即就被幾個問診者粗暴地擠到了一旁,我穩住身形,吸了口氣,眼睜睜看着他們鑽進辦公室,有點羨慕。他們都是真·患者,而我是假病人。他們完全可以理直氣壯趾高氣揚,我卻心虛得想把自己埋進大理石地裡。要不要把挂号單排進去?這可真是個世紀問題。排進去的話,我必然要面對着江醫生扯謊,耽誤别人問診的時機,門診才開沒多久,就這麼多人了,我這個健康逼還進去插一腳擺明是給男神添亂。這麼想着,我把挂号單疊了兩道,揣進衣服口袋裡,走回過道邊空餘的幾個等候椅坐下。那我就等到中午,江醫生總歸要吃午飯的吧,我就當他上午門診的最後一個病人,這樣應該不算無理取鬧的耽誤和打攪了吧。那,就這樣好了。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就旁若無人地坐在長椅上玩手機,開着微信跟室友胡侃,打打保衛蘿蔔,時不時再偷瞄一眼一号診室的當前情況。沒多久,朋友都去各找各媽各幹各的了,保衛蘿蔔也把重複的關卡通過了一回又一回,診室的人還是滿當當的,像三國殺裡陸遜、或者張春華的武将牌框,永遠不會少,永遠都有新的一張填充進去。無聊嗎?我問自己,無聊啊,無聊死了,可以查詢高考成績的那個下午,我都從沒有過這樣強烈的難熬感。可我一點都不想放棄和離開,從一開始,踏進醫院,不僅僅是今天,甚至可以追溯到半個月前,我就從來沒有毀滅過想多見他一面的念頭。就這麼無聊着……電池格子都快見底了……走廊來去的憧憧人影也越來越稀疏了……我把ho鍵壓下去,遊戲畫面立刻跳回主屏,已經十二點四十五分,爸媽在公司午餐,我也扯謊不眨眼地騙爺爺奶奶跟康喬下館子去了,所以這會也不會人打電話來催我回家吃飯。我撐起上身,看向一号診室,貌似最後一個病人已經出來了吧,是嗎?一對年邁的夫妻,白發蒼蒼,老公公攙着老婆婆,從我跟前蹒跚而過,訴諸着執子之手白頭偕老的正能量。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我的後腰意想不到的疲倦。這些疲倦在下一刻便更名叫“值得”,我看見江醫生從辦公室裡走出來了。他的白大褂已經換下來了,駝色大衣取而代之,有潔淨的白襯衣領子隐隐約約從脖子那兒露出來。多年從醫,氣質恐怕早就浸入靈魂,江醫生哪怕不穿白大褂,都攜着一段“我為醫者,需安神安定,無欲無求”的風骨。他正打算關上辦公室門。我從椅面上站起來,小腿的麻意一下子湧出來,拉扯着我的末梢神經。但這種瘸憋和僵固很快被腎上腺素啊多巴胺啊什麼的,一切有關心跳和情緒的激素克服。我小跑向江醫生側面一米遠的地方,就停在那,他一轉頭,我就能到他眼底。似乎是察覺到我的存在了。江醫生攏着門扉,回過頭,看見了我。他輕微一愣,眼裡透出詢問的意味。我從口袋裡扯出挂号單,這個手放在兜裡捏着挂号單的姿态,我在一分鐘前就擺好了,此刻也總算能付諸實踐,向他展示出我的證據和砝碼。而那些我從昨晚就默記過千百遍又于今早複憶過千百遍的台詞,很是急于表現地,争先恐後地從我嘴巴裡擠了出去:“江醫生,又碰面了,”我急切地自報家門,特怕他問出什麼“你爺爺”之類的字眼:“我是自己來看病的,特别挂了你的專家門診。”半片視角裡,江醫生細長的手指從門把手上松懈,沒有再關上門。他整個人完全轉向我,走近兩步,與我縮短距離:“怎麼了?”短短三個字,帶着醫者對病人的,那種非常官方模式的關切,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我的鼻尖卻突然泡進了發酵的白醋裡,酸個透。我趕緊抽了抽鼻子,不至于讓綿綿不斷湧來的,不知道是委屈、歡喜,還是辛楚的情緒都快破出眼眶。我還是按原計劃回答:“頭疼。”也許是我剛剛一閃而過的,快要哭出來的神态讓他格外信任,他立刻探手在我額頭測了一下:“不燒啊。”江醫生的手背涼涼的,度數正好,溫和而不冒犯。先知如我,大光明丸子頭果真起到作用了,不然隔着劉海哪能親密接觸到如斯。我附和他:“是沒發燒,就是有點犯惡心想吐,然後,右邊額角還跳突突的疼。”我邊說着,邊指了指額際。——這些可是我特别背下來的偏頭痛基本症狀。“那是左邊。”他糾正我。媽呀差點露陷,我剛指着的的确是左腦門,我趕忙替自己圓話:“哦,是左邊。唔,疼得連方向感都沒了。”他似乎被我取悅了,笑了笑:“你剛來的?”“不是。”我把手裡的挂号單給他看,我可是名正言順來見你的啊。他自鏡片後斂下眼睑,應該是注意到紙片上的挂号時間了:“八點四十二的單子,你到現在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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