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有意思。常媽媽快步走到初妍身邊,笑容謙恭,語帶歉意:“紅蓼不懂事,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和她計較。”紅蓼不服地跺了跺腳:“娘!”常媽媽瞪了她一眼,紅蓼噘着嘴,不敢說話了。初妍越發确定自己是在做夢。否則,怎麼會把姬皇後和常媽媽安排成一對母女,還都成了自己的仆從?這也太有想象力了。原來人死後也是會做夢的。初妍最大的優點就是沉得住氣,什麼環境都适應得快,否則也沒法扛得住永壽帝這樣喜怒無常,暴虐嗜殺的瘋子,成為那位身邊唯一的寵妃。想明白自己的處境後,她很快放松下來,不再糾結種種奇怪之處。目光掠過斑駁的牆壁,開裂的大梁,高低不平的泥地,她甚至還有心情嫌棄地皺了皺眉:這個夢有趣是有趣,要是夢中的環境更好些就好了。她還從沒住過這麼糟糕的屋子呢。常媽媽滿臉慈愛地看向初妍:“藥熱好了,老奴服侍姑娘用藥。”舀了一勺遞向她唇邊。初妍搖了搖頭。若是還活着,為了治病,藥再難喝她也會強迫自己咽下。可這會兒反正是夢,藥那麼苦,還是她讨厭的人喂的,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受這個罪?常媽媽耐心哄她道:“姑娘休怕苦,老奴幫你備了饴糖,吃完藥含一……”初妍一陣咳嗽,打斷了她的話。等她咳完,常媽媽正要再勸,她忽然開口道:“叫紅蓼嘗一口。”常媽媽愣住,紅蓼也愣住,一下子叫了起來:“憑什麼!”初妍不理她,看向常媽媽:“媽媽,咱們家這麼沒規矩的嗎?”也就是在夢裡了。要是在宋家,一個小小的丫鬟,敢對着主人大呼小叫?常媽媽的笑容有些僵硬,回頭瞪了紅蓼一眼,語氣嚴厲起來:“姑娘的吩咐你敢不聽?”紅蓼不敢不聽常媽媽的話,眼眶含淚,委委屈屈地喝了一口藥,苦得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看向初妍的目光幾欲噴火。常媽媽重新将藥碗端到初妍面前。初妍撇開頭,常媽媽笑容斂去:“姑娘休要任性。”強行将藥碗塞到她嘴邊,竟是硬灌的架勢。已經很久沒有下人敢在她面前這麼放肆了。這母女還真是一個德性。初妍恍惚想起很久以前,她剛剛回到宋家,什麼都不懂,被那些刁奴欺壓的日子。若不是阿兄在百忙之中發現不對頭,為她出頭,教她怎麼馭下,她差一點就情緒崩潰了。很多事,當時覺得困于繭中,無力掙脫,其實欠缺的,隻是走出那一步的勇氣罷了。她伸手一推。藥碗打翻,一碗藥全潑了出去,淋了常媽媽和站在一邊的紅蓼一身。紅蓼尖叫着跳了起來,常媽媽的臉色也難看之極:“姑娘,你這是做什麼?我們盤纏不多了,好不容易抓了幾副藥。”說到後來,語氣已極為嚴厲。初妍氣定神閑,說話是慣常的不急不緩:“我不喝别人喝過的藥。”紅蓼差點沒氣炸:“不是你讓我喝的嗎?”初妍目光掃過她,秀眉微蹙,目中滿滿的嫌棄幾乎要溢出來:“我讓你直接用我的碗了嗎?”不管是試藥還是試菜,都該另拿碗勺,舀出來試,哪有直接用主人的用具的?果然夢是沒邏輯的,誰家的下人會這麼不知分寸?紅蓼簡直要氣瘋,換了平時,她早就摔碗而去了,可這會兒,看到初妍的神情,不知怎的,先前莫名生起的畏懼忽然又冒了出來,叫她一時話全堵在了喉口,隻氣得臉色紫漲。常媽媽給她使了個眼色,臉色緩和下來:“姑娘教訓得是。全是老奴和紅蓼的不是,姑娘莫惱,老奴這就重新去煎藥。”拉着紅蓼出了屋子。“娘,你看看她……”外面隐隐傳來紅蓼的哭訴聲,然後是常媽媽的安撫聲:“也就忍這一時了……”初妍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出聲,外面的聲音頓時消失。初妍懶得管她們。雖然是夢,可這夢中的一切都格外真實,她這會兒就如當真得了傷寒般渾身發冷,暈暈沉沉的。身上的被子又硬又薄,沒有一絲暖氣,她翻了個身,将自己蜷成一團,忽然覺得硌到了。片刻後,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塊用帕子包着的和田白玉雙魚龍紋玉玦。初妍微訝,這塊玉玦通體潔白晶瑩,宛若羊脂,一看就非凡品,和周圍簡陋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玉玦背面刻了字,是篆體的“悠然”兩字。她素來愛美玉,她的和甯宮中到處都是精美的玉件,這塊玉玦雖算不上極品,但也算罕見了,便是那“悠然”兩字也極合她的心意。她把玩了一會兒,到底精神不濟,蜷縮着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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