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高燒,比謝希書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嚴重。
最開始那幾天他燒得近乎暈厥,躺在床上連眼睛都睜不開,神智始終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态——燒到最後甚至都産生了幻覺,朦胧中仿佛有人曾托起他的脖頸,撬開他緊鎖的牙關,再将細膩粘稠的湯粥一口一口灌入他的喉嚨。當然也做了噩夢,夢到房間中不知道何時潛入了某種帶有鱗片的恐怖冷血動物,總是會趁着他沉睡不醒的時候繞着床邊一遍一遍逡巡不去。
等到謝希書終于退燒并且有下床的力氣,都已經是好幾天後了。
一場大病,他瘦了不少,好在病好後狀态比他想象的要好,除了虛弱之外并沒有什麼别的後遺症。
不過,在檢查了門禁記錄和手機留言後,謝希書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在他高燒不退的這段期間,父母确實沒有回來過。
事實上他們甚至都沒有聯系過謝希書。
有的時候就連謝希書自己都覺得,父母跟自己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每個月按時打到賬戶裡的那筆生活費。
高燒了這麼久,謝希書的手機裡隻有無數來自于李老師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息,信息内容也千篇一律,全部都是讓他抓緊高三這段寶貴的時間,不要因為小小的病痛便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懶散度日,應該盡快去學校上課。
所以,應該真的就隻是錯覺吧。
那段仿佛被人照顧過的模糊記憶,估計就是自己在病得神志不清時,幻想出來的場景。
或者說,在他因為高燒徹底垮掉之前的那個晚上,他所在遇到的那些怪事與難以控制的恐慌,也很有可能是他精神壓力過大導緻的被害妄想發作。
謝希書按掉了手機屏幕上的信息框,揉了揉太陽穴,喃喃對自己說道。
他也強迫自己,不要太過于在意家裡那種細微的,若有似無的不協調感。
比如說觸感嶄新仿佛從未使用過的“舊”浴巾。
比如說怎麼找也找不到的那幾套居家服。
還有整個家裡那股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腥味。
……謝希書想防打着精神在家裡搞了很久的衛生,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的清洗沖刷地面,擦拭家具,那股味道依舊萦繞不去,始終未曾淡去。
所以,在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之後,謝希書立刻便回到了學校去上課。至少在那裡他不會因為那股味道而疑神疑鬼,精神緊繃。
隻不過,他重病在家呆了這麼幾天,再走出門時,卻恍如隔世。原本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間變得無比蕭條空蕩,街道兩邊的店鋪也有不少都拉下了卷簾門上,貼上了暫時歇業的條子。
等謝希書趕到學校,走進教室,他差點兒以為自己不小心犯了糊塗,搞錯了上課的時間——雖然說三中的學生上課不聽講曠課逃學是家常便飯的事,但也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人丁稀少,整個教室差不多空了三分之一。謝希書往日最煩班上那群學生喧鬧嬉笑,這時候卻莫名覺得教室裡靜得有些讓人不自在。
好在他座位旁邊的那個位置并沒有空下來,一道熟悉的人影,成安正一如往常地趴在那裡玩着手機。
“……拜托,自己不也中招了,還問為什麼班上沒人。要知道最近流感大流行,好多人幹脆懶得來上課了。”
面對終于回歸的同桌的疑問,成安還是往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回答道。
“别說是我們這種野雞學校了,就連隔壁七中那種卷王集中營聽說都有好多學生倒下了,我爸他公司好多員工也徹底躺平。據說現在已經有人号召停工停課了。你沒發現街上的人都少了好多嗎?”
“我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嚴重。”
謝希書低聲回答道。
a市的流感流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在這之前好多人都已經中招,但也沒有這麼嚴重過。
“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剛好趕在高峰期前感冒完了,現在我爸根本不願意我在家裡呆,說怕傳染給我,愣逼我來學校,說什麼我們這種學校肯定一堆人曠課不來上學,人少的地方比較安全。靠,這破學校不是他替我找的嗎?”
成安忿忿不平地抱怨起來,但很快他就發現,謝希書此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後者總是時不時地回過頭,望向自己身後空蕩蕩的位置。
哦,對了,謝希書剛才進教室時,首先看的也是那個位置。
那是齊骛的位置。
想到這裡,成安的額角有根筋很輕地抽了一下。
緊接着他就聽見了謝希書微微泛着沙啞的低問:“齊骛……齊骛他今天沒來上課嗎?”
莫名的,成安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由的憤慨,慢慢從身體深處湧了上來。
“啧,你之前不是挺怕他的嗎?怎麼現在看上去卻那麼關心他呀?”
成安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犬齒,裝作開玩笑般冷冷反問道。
謝希書的眼界在這句疑問下輕輕顫動了一瞬,陰影落在少年重病初愈微微泛青的眼底,讓他看上去愈發纖弱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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