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2小說網>剔銀燈 > 第6章 頂雪6（第1頁）
第6章 頂雪6（第1頁）
李緣緣整個人發抖，她掃過門口的遲新意，狠狠地閉了閉眼，豆大的淚順着她的眼角匆匆落下。她低聲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明白。”
遲新意看向沈谛，沈谛示意他坐下喝杯茶，自己又端起粥菜，細細咀嚼起來。她非善類，隻不過是想小姑娘還有很多話要說，聽完——再斬不遲。
“我自幼遵循父母長輩教誨，為女子賢良淑德，心婉性貞，當一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大家閨秀，等到及笄定下個良人家，嫁過去，成了個人人豔羨的貴夫人。”
李緣緣活了這麼久，唯一一次和父母頂嘴是因為她想入殺閣。她的祖母七十重病，纏綿病榻，即使是如丞相這般潑天富貴的人家，依舊是攔不住祖母形銷骨立，離世時狼狽腐爛。
入殺閣時，她跪了十天的祠堂，水米不進，跪丢了大半條命。
父親罵她，入殺閣作大夫要麼是有家傳要麼是過不下去了讨口飯吃，哪裡是她這樣富貴人家的小姐幹的活計？還要不要家族的臉面了！難不成想讓家裡連辦兩場喪事！
李緣緣倔得像頭驢。
李丞相也不是不講事理之人，知曉她是因為祖母離世心有郁結，加之李緣緣給自己餓得瀕死，終于還是同意了。隻不過在她臨行前，給她定了門親事，是丞相看中的官場新貴。
待擇好日期，李緣緣便要舍殺閣，回家成親，做她的貴夫人。她不過是一隻春光好時被放出家門的帶線紙鸢。
“我入殺閣見過酷暑寒雪，見過燕飛南北；見過人在生死面前哀嚎慘叫，為一口氣掙得滿口血；也見過人病愈磕頭哭謝，顫抖着拿出糧種抵債；見過戰後沙場的死旗與碎屍，見過長河解凍後的一尾青鯉……”
“将軍！見過這般天地的我，今年長冬一過就要回去成親了！我陪将軍北上時還可笑的想，多謝您的副将那把架在我爹娘脖頸上的刀，不然此時此刻那鳳冠霞帔就在我身上壓着。”李緣緣脫力倚着床欄邊跪坐，“我看過那方爹娘為我挑好的院落，也就是我婚後的新宅，方百步，圓八十步，一盞茶就能走完。成親後我餘下半輩子就都在那院子裡過了。如果我沒有見過這般寬廣的人情世間，我又怎麼會懼怕那方院子呢？我時常安慰自己，誰家的女兒不是這樣過來的？都是這樣，熬一熬就過去了。更何況，我還有……”
李緣緣睜大眼，眼神空洞道：“我還有這樣的回憶，足夠我嚼一輩子了。”
沈谛早已放下粥碗，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緣緣仰頭看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光，她喃喃道：“可是，真的有！真的有人家的女兒不是這樣過一輩子！”
她眼眸間的倒映着沈谛的身影，因為那身影眉宇間一點點聚集起了光亮，沈谛未曾回話，屋間一時沉默至極。
遲新意不知何時走到了李緣緣背後，他擡手把劍一繞，雪亮的劍刃已然穩穩當當地擱在了李緣緣的脖頸上。那劍極快，眼見已在李緣緣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閣主，你是男子。”李緣緣轉頭看他，明明身處低位卻現出一種凄涼的藐視，眉梢顫顫挑起，“你聽得懂嗎？”
遲新意皺眉，李緣緣不屑。兩人對峙間，一根白皙的手指抵住了劍刃，轉瞬間就割開一道口子。
遲新意不贊同地皺眉，低聲道：“沈谛！”
沈谛不收力，指尖的血口越發深，血順着李緣緣的身前滴落，染得青白長衣生了紅梅。終究還是逼得遲新意收了劍。
“不用殺她。”沈谛平靜道。
“你今日不殺她，來日她所知便是她殺你的劍。”遲新意看向她滿手的血，神色冷然道，“我治好你的身體，不是讓你來繼續糟蹋！”
“不，新意。”沈谛收回手，指尖血滾燙，她放進嘴裡吮了一下，緊迫的刺痛從指尖傳來，她擡眉，唇被血染得殷紅。
“你還是沒聽懂。”
此時此刻，沈谛終于從那本小說裡跳脫出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所存在的人間，每一個人都是一道能獨特思考的痛苦靈魂。
沈谛嗓音平緩如死水。
“不用你動手，這個時代早已殺了她。”
李緣緣終于憋不住，嚎啕大哭。
她死死揪住沈谛的被褥如同揪住救命稻草，她哭嚎着喊道：“将軍啊将軍，救救我吧。”
救救她這被重重枷鎖束縛住卻不願臣服且更不知歸途的惶恐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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