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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第1頁)

一個沈瑄就足夠孟十二郎喝一壺,再加上一個坐如磐石,勢如孟虎的鄭千戶,簡直如金鐘罩頂,壓力委實太大。大堂内光線不佳,鄭千戶身後還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圖,孟清和不由産生一種錯覺,上頭兩位換身飛魚服,這裡就不是開平衛西城千戶所,而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默默擦把冷汗,自己吓自己,腦補着實要不得,這裡哪來的錦衣衛。洪武二十年已裁撤錦衣衛,刑具燒了,诏獄關了,緝捕權,審判權和刑訊權都被剝奪了,餘下的隻有皇帝儀仗隊這唯一一個功能了。雖說不再頂着錦衣衛的大名,可作為親軍二十六衛之一,皇帝總不能把自己的儀仗隊給廢了吧?所以,錦衣衛廢除歸廢除,人還在。等到最黑暗的這幾年過去,燕王登基,屬于廠衛的大好時光才會到來。上座兩位一直沒出聲,孟清和不想傻傻的繼續跪着,事到臨頭,七想八想一大堆,他反倒沒那麼害怕了。不就是建造了一座半豆腐渣工程嗎?一沒玩忽職守,二沒借機斂财,三沒冒領戰功,頂多提高了被頂頭上司穿小鞋的概率,他有什麼好怕的?就算這是個殺人如切西瓜的時代,總也要講究個前因後果,師出有名。何況他是大明邊軍小旗,不是對面的北元鞑子。&ldo;标下見過鄭千戶,沈副千戶!&rdo;&ldo;起來。&rdo;聲音很陌生,孟清和不用擡頭,就知道說話的是鄭千戶。軍隊之中,上下有别,正副要分,規矩鐵闆釘釘,注意到這點,孟清和卻沒感到多高興,就算能平安過了這關,馬總旗那裡他該怎麼交代?一個處理不好,這雙小鞋,怕是不穿也得穿了。待孟清和站起身,一旁的劉經曆朝他使了個眼色,朝着堂下的幾個匠戶努努嘴,動作極快,且幹淨利落,絲毫不下于軍伍之人。孟清和不動聲色,心下了然,事情怕就是出在這幾個匠戶身上。到底怎麼回事,他現在心裡也沒底,隻能事後再問。總之,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想到這裡,孟清和背挺得更直,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ldo;孟小旗。&rdo;&ldo;标下在。&rdo;&ldo;這個,&rdo;鄭千戶展開他同沈瑄之前看的那張紙,正是孟清和交給匠戶們參照的圖紙,&ldo;是出自你手?&rdo;&ldo;回千戶,确出自标下之手。&rdo;&ldo;恩,畫得不錯。&rdo;鄭千戶貌似想擺出和藹一點的神态,明顯不太成功。這句誇贊,隻證明千戶大人的藝術欣賞水平十分有待提高。&ldo;……謝千戶誇獎,标下愧受。&rdo;&ldo;孟小旗是讀書人出身?&rdo;&ldo;标下不才,讀了幾年書。&rdo;&ldo;還是童生?&rdo;&ldo;實屬僥幸。&rdo;鄭千戶一咧嘴,&ldo;謙虛了。&rdo;孟清和同樣一咧嘴,&ldo;謙虛是種美德,标下一直在努力。&rdo;鄭千戶默然無語,轉頭看了一眼充作背景闆的劉經曆,目光中具有相當深層次的含義,讀書人,果然不一般。在千戶大人過于赤裸裸的目光注視下,躺着也中槍的劉經曆無語淚千行。他招誰惹誰了?不就是牽了一回線,幫忙做了一回中人,兩邊都撈了一點勞務費嗎?作為&ldo;軍管&rdo;的開平衛,他一個文官,兼差賺點家用,何其不易。劉經曆的神情過于哀怨,鄭千戶終于移開了虎目,孟清和也不忍的轉頭,死道友不死貧道,哪怕罪魁禍首是他自己。沈副千戶突然側過頭,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潤玉一般的手指,豔色的唇,眉眼之間,貌似去了幾分淩厲。&ldo;孟小旗通兵事?&rdo;鄭千戶不開口,沈副千戶接過了話語權。&ldo;略知皮毛,紙上談兵且稱不上。&rdo;&ldo;通曉雜學?&rdo;&ldo;有所涉獵,不敢言專精。&rdo;&ldo;可為營繕之事?&rdo;&ldo;尚可。&rdo;沈瑄點點頭,倒沒懷疑孟清和說謊。明朝科舉雖重八股制藝,明朝的讀書人卻絕非後世人想象中的書呆子,讀書之餘,總會培養各種各樣的興趣愛好,例如醫術,農學,茶藝,等等等等。各類雜學更是不勝枚舉,專精者不在少數。若是某個戶部給事中出版農業書籍,或是工部尚書好為人診脈,一點也不出奇。若沒有一兩項業餘愛好,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大明讀書人。正如沒有罵過皇帝,沒彈劾過内閣,沒參加過六部群體鬥毆的言官不是好言官一樣。别懷疑,打群架的确是明朝文官群體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當然,要在洪武永樂之後。那種讀書讀傻了的人不是沒有,但絕不是大多數。真如範進一樣的書呆子,是鞭子朝的注冊商标。投軍前曾身為童生的孟清和,于雜學上有所見地,并非不可信。隻是他年紀太輕,鄭千戶與沈副千戶均認為他背後應有名師指點,或是哪位民間遺賢。&ldo;于雜學一項,汝師承何人?&rdo;&ldo;回副千戶,标下實是自學。&rdo;&ldo;自學?&rdo;&ldo;是。&rdo;&ldo;既是自學,學自何處?通讀何書?&rdo;沈瑄拿起那張已經有些皺巴巴的圖紙,&ldo;名為地堡,實為敵台,我朝多築于邊牆,汝一童生,年不過十四,從軍之前未出北平一地,又是如何自學?&rdo;孟清和卻不怎麼緊張,&ldo;回副千戶,标下曾拜讀前宋宣靖公《武經總要》部分殘卷,獲益匪淺。&rdo;&ldo;何卷?&rdo;&ldo;守城。&rdo;孟清和擡起頭,&ldo;然标下才疏學淺,能建造此堡,多仰賴手下兄弟與城内匠人。标下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欺瞞。&rdo;&ldo;為何想到在山頂建堡?&rdo;&ldo;月前鞑子犯邊,标下于城牆之上,曾見墩台之上慘景。&rdo;頓了頓,孟清和才接着說道:&ldo;自請戍守城外并無他圖,隻為盡力,請千戶,副千戶明鑒。&rdo;一席話落,堂内落針可聞。沈瑄沒有繼續追問,單手搭在腿上,似在沉吟。鄭千戶卻已是放緩了表情,點了點頭,問道:&ldo;此處地堡已經建好?&rdo;&ldo;回千戶,尚需一些時日。&rdo;問弦歌知雅意,孟清和很快猜出鄭千戶想做什麼,要是千戶大人想去實地考察,面子工程還需要再做一下,至少再貼一層牆皮。&ldo;無妨,便明日出城,子玉以為如何?&rdo;沈瑄沒有馬上點頭,卻在孟清和滿懷希望時說出了讓他傻眼的話,&ldo;千戶還需坐守城中,不如瑄代為一行。&rdo;&ldo;這個……也可。&rdo;&ldo;且此事非同一般,若确有實用,還需呈報徐指揮,以瑄之見,當越快越好。&rdo;&ldo;是這個道理。&rdo;鄭千戶點頭。于是,鄭千戶大手一揮,當即拍闆,沈副千戶今日出城,代為實地考察。孟小旗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隻能乖乖的前邊引路,随同副千戶大人一起出城。一直充作布景闆的幾位工匠和劉經曆也被一起拉上,孟小旗意志堅決,有&ldo;功勞&rdo;大家一起領,陪領導視察更是一個不能落。什麼是兄弟,這才是兄弟!劉經曆和匠戶們迎風淚流,無語凝噎。走出千戶所,一行人直奔城門。沈副千戶有馬代步,孟清和和劉經曆跟在馬尾巴後邊吃了一肚子的灰。看着前方的高頭大馬和馬上的沈副千戶,孟十二郎心中腹诽,勞苦大衆高舉反封建大旗,不是沒有理由的。走到山下,擡頭隐約看到土堡一角,待到了山頂,沈副千戶直接走進堡内,上下查看,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孟清和暗自舒了口氣,就算是半豆腐渣工程,好歹也能拿得出手。沒等他一口氣出完,沈副千戶突然開口。&ldo;孟小旗。&rdo;&ldo;标下在。&rdo;&ldo;汝建此堡有功,即日擢升為總旗,待上報指揮使,凡建堡人等另有恩裳。&rdo;孟清和眨眨眼,他這是,升官了?&ldo;報副千戶,建造此堡,一應材料人力,馬總旗也多有照應。&rdo;沈瑄點頭,沒有明言,不過等到賞賜發下來,肯定不會少了馬常一份。至于馬總旗是不是真的在這其中出了力……馬鞭握在掌心,沈副千戶心中了然。前武庫司郎中站在兵卒之中,再次惋惜,見縫插針,力挽狂瀾,化劣勢為優勢,等這番話傳出去,再不甘,馬總旗也不好随意找小旗,不,總旗的麻煩。多好的文官苗子,可惜了啊!曆史的車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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